顾明月不太愿意,“你们不是要带我到御花园看花吗?”
小锤子忙上前道:“姑娘,奴才来背您,奴才力大脚程快,不一会儿就能到御花园了。”
顾明月好笑地摇摇头,站起身道:“不急,还是慢慢走吧。”
小锤子握住双拳举举胳膊,“姑娘莫笑,奴才在家时连碾米的大石磙都能搬动呢。”
“别没大没小的”,玉兰咳一声,小锤子立即低头噤声,她转头对顾明月道:“姑娘若真是累了,让他背会儿倒是个主意。”
正说着,一道响亮的鞭声传来,蔷薇几人立即肃容退在道边跪下,啪啪又响两下,鞭声才停止。
小锤子拉着顾明月提醒道:“姑娘,您快跪下。”
惠儿在一旁补充:“低头,不能冒犯君颜。”
顾明月想了想,随他们一起跪下低头。
御撵从正南方的道路上行来,辘辘声越来越近,蔷薇和玉兰都不由屏住呼吸,没想到今日皇上才带着华贵人出来看荷,待会儿她们要不要等一等再带着顾姑娘过去?
辘辘声却突然停下来了,看到明黄色的靴子走近,蔷薇四人什么都顾不得想忙以额压手道:“参见皇上。”
顾明月慢一拍,头没低下,手臂便被一双大手托住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头顶:“不是说过你不用行跪礼?翩翩?”
“皇上”,顾明月抬头看向刘普,有些惊讶道:“您还记得我啊。”
“远远看着就是你”,刘谱暗想宫殿都快给你建好了,朕当然记得你,看见小丫头这惊讶的模样,还有这软软的声音,他一时心情大好,丝毫没有架子地弯下腰给她拍下裙子上的尘土,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刚才朕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我?”顾明月看向旁边几乎把头埋到颈窝中的两个婢女,说道:“皇后娘娘请我来宫里做客呢。皇上,既然遇见你了,你能不能让我回家?”
埋头跪着的两个婢女看不见面容,刘谱略瞟过去一眼,眸光晦暗,看向顾明月时却带着笑意道:“朕这几日正无聊呢,你在宫里待几天陪陪我。”
小丫头的模样越来越可人,他真想就这么把她留下来呢,却又担心没有足够的自制力把她给要了。
顾明月后退一步,抽开依旧被刘谱扶着的手臂,说道:“我住不惯宫里,昨天就想家了。”
刘谱捻捻手指,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小丫头,朕给你换个好地方住,过两天再出去,这是圣旨,不能说不。”
皇后都把人弄宫里来了,他不敲打一番就放小丫头出去,只怕她以后的日子不能安生,而且看着小丫头,他还真不舍得话都没说几句便放出去。
“这是要去哪儿?”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刘谱紧跟着又道:“我带你去。”
“御花园”,顾明月说道,看看刘谱的脸色,没再说什么。
“走吧”,刘谱伸出手来,顾明月侧身避开了,暗里却有不好的预感,皇上看来对她的兴趣很高,该如何脱身?又找麻烦了!
刘谱笑笑也不介意,“刚才朕远远看见你们在这儿站着,是喜欢这里的景色?”
看看周围单调的矮树木,顾明月说道:“我们歇歇脚而已。”
“去御花园?”刘谱笑道,“接下来还有不短的路,到步撵上来。”
燥热的夏风中,本就寂静的宫道上更是不闻一丝人声,众多随行的太监宫女皆是内心一耸,忍不住地想抬头看看能得皇上如此温和相待的是何女子?刚才从华贵人那里出来时,皇上还被不给面子的华贵人气得面色铁青,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好脾气!
顾明月看向明黄色的宽大御撵,突然觉得这个皇上其实是想害死她。
“多谢皇上美意”,她无事般笑道,“不过我正想走走散步呢。”
宫人们闻言抽气,这姑娘太无畏了,竟然如此直言地拒绝皇上!皇上为何生华贵人的气,不就是因为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臣妾有些不舒服”吗?
再说其实这事儿是怨皇上的,任华贵人再喜欢那些粉荷,看这几天也腻了啊,可皇上还是气得说华贵人一句“不识好歹”便甩袖离开了。
但出乎宫人们预料的是,皇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好,朕和你一起走着过去,宫里你还没看过,明儿朕带你四处转转。”
“您忙便好了”,顾明月忙道:“我自己看也行的。”
刘谱突然凑到顾明月面前,笑道:“怎么,怕朕吃了你?”
顾明月转头道:“皇上说笑了。”
刘谱暗想,这丫头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懂得害羞了。
顾明月若是能看透人心,定会喷他一脸茶水。
得胜见皇上龙心大悦,吊着的胆子终于松下来,上前道:“皇上,奴才先去前面打点一下顾姑娘需用的东西?”
“去吧”,刘谱摆手,紧跟着却道:“等等,让得海去打点,你到皇后宫里把翩翩的东西搬到若华宫去。”
蔷薇和玉兰听到此时,后背已经是汗透衣衫。
若华宫,是一个只有十六间房子的小宫殿,但却是所有宫殿中距离皇上所居乾元殿最近的,且每一间房子都精致非常独出匠心,据说是前两任的怀宗皇上亲自画图纸命工匠修建的休憩之所,素有乾元殿副宫之称。
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皇上竟然让一个小农女住进去了?
皇后娘娘可是什么都没有为顾姑娘准备,还特意派金桃磨她性子,得胜公公多有眼色的人,到时还不一眼便看穿娘娘的把戏?
那娘娘和皇上的关系岂不是要更僵!
得胜公公又向来只忠于皇上,根本不可能被收买。
想到这可能的后果,蔷薇、玉兰二人撑着地的双臂止不住地发起抖来,额上也不断地低下大颗大颗汗珠来。
皇上哪是忘了这小农女,是还如当初一般或许比当初更甚地记着她呢。
她们现在才看清,娘娘走这一步,实在糟糕透了。
“你们两个还不前面带路?”得胜笑眯眯走来说道。
蔷薇和玉兰相互扶着站起来,蔷薇道:“得胜公公,我们宫里把顾姑娘的东西给送过去就成,不用麻烦您老。”
“圣上有命,哪还有讨价还价的道理!”得胜笑道:“头前带路。”
小锤子和惠儿正要跟两位姐姐回凤仪宫,便听那边有皇上身边的女官道:“你们两个,就是你们,姑娘叫你们呢。”
“哎”,惠儿高兴地答应一声,拉着小锤子跑了过去。
凤华宫内,皇后看到得胜跟着自己的大宫女过来,不由站起身:“得胜,是圣上要来吗?芍药,快去把圣上最喜欢的银针冲起来。”
她已经小半个月不见丈夫面了,虽然表面淡然,心中却不可能不伤怀,此时只顾高兴,根本没注意到蔷薇和玉兰惨白的面色。
得胜恭恭敬敬地见礼,满脸堆笑道:“皇后娘娘不必忙,皇上只是命奴才来取顾姑娘的东西。”说着看向退在一边的蔷薇:“顾姑娘住在哪里,你领杂家过去吧。”
“拿顾姑娘的东西?”皇后失力坐在椅子上,只觉酸意冲上鼻头,泪花一下子就涌到眼里:这就是我爱的男人,这就是我的丈夫!
蓦然收紧按在桌面上的手,泪花涌涌的眼中全是恨意,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多狐狸精?
皇后想起以往种种,面对皇上身边不断的美人,她曾淡然视之,曾不着痕迹地用不同表现自己的特别,也曾把自己吃醋的态度表现在明处,但他呢,对她从头至尾却只有一种态度,那就是相敬如宾!
“娘娘”,芙蓉低声提醒,“得胜公公要给顾姑娘收拾东西呢。”
“蔷薇你带得胜去后殿看看那丫头都有些什么东西”,皇后笑道,内心却不无强硬地想着我就是对你看重的美人不好了,那又能怎么样呢?夺我掌宫权就不怕百官乃至天下人嘲笑吗?继而补充道:“她才来一天,应是没多少东西的。”
“劳烦娘娘,奴才告退了”,得胜再次施礼,面上神情不变,跟着蔷薇向所谓的后殿走去,他知道凤仪宫里这个后殿,冬寒夏热,看来皇后对顾姑娘不是一般地不好啊。
“娘娘,您”,芍药担心地跪在一旁,“若是皇上知道您让顾姑娘住的是后殿,岂非…”
“哈哈”,皇后却笑道,“还不到一天,皇上就把人接走了,他还真喜欢那狐狸精啊!”
“娘娘…”见到皇后娘娘眼中滑下的泪水,芍药惊讶,随即便呵斥殿内小宫女离开,几个大宫女围上前来解劝,“娘娘莫伤心,其他人即便再受皇上宠爱也越不过您。”
这边得胜来到后殿,踏进院门便觉像入了蒸笼一样,他暗自摇头,皇后的手段还真是厉害啊。
不动声色地召来殿内的几个洒扫宫女问了问,却得知皇后对顾姑娘礼遇有加,上午还把伺候不周的一名叫金桃的宫女杖责二十给顾姑娘出气呢。
得胜是在宫里待了将近三十年的人,怎会不知道宫里说话的手段?当即便听出其中猫腻,吩咐身后的小太监道:“把金桃带到刑礼监,杂家有点事要问她。”
小太监们低眉垂眼地答应,殿内的洒扫宫女却又呼啦啦跪下来。
…
“哎,翩翩你瞧”,趴在亭栏边的刘谱惊喜地指着布满圆滑鹅卵石的水底,“那条白色的鱼,年前颠省知府进贡的,据说是龙鱼,自从放到这池中,它就不怎么露面儿,今天倒是稀奇。难不成这龙鱼和朕一样,看到你便心生欢喜,这才游出来的?”
侍立在几步外的宫女、女官听见皇上这话,即便一路上已经被皇上的毫无架子震惊得张口结舌,此时还是忍不住抬头想要看看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吗?
要知道皇上很宠华贵人,也曾很宠卞贵妃,却从没有对她们用这种平易近人的语气说过话。
刘谱说得太明显,顾明月想假装听不出其中意思都不成,她脸上的笑意变浅,决定依旧当做没听出来,转头对不远处的惠儿道:“你去帮我拿些鱼食来。”
水中那条足有好几尺长的白鱼跃出水面,浪花炸开又落下,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出五彩之色。
刘谱忍不住哈哈大笑:“这还真是条神鱼”,不着痕迹地抬手,然后放到身旁女子的肩上,但他只是刚放上,便被她给打开了。
顾明月只是下意识地反应,啪地一声在安静的亭子中显得分外清亮,她看了刘谱一眼,还没来得及施礼道歉,两名女官已经同时上前两步呵斥道:“放肆,冲撞圣驾者…”
刘谱淡淡看过去一眼,“放肆的是你们,都给朕退下”。
他最讨厌在和美人儿说话时有这些碍眼的人胡乱插话,插对地方能让他更好地得到美人心,多余时就尤其让他不喜了。
翩翩跟以前那些美人能一样吗?跟她在一起,他觉得连呼吸到的空气都能清新几分,即使上一刻怒火冲天,看到她时心情也会不自觉好起来。
惠儿这时取来鱼食,犹豫着不敢送过来,刘谱招手让她过来,亲手接过鱼食,递给顾明月,笑道:“咱们一起来喂鱼。”
顾明月接过鱼食,沉默地洒在水中,引来一群鱼的争抢,但每一个涌过来争抢的鱼都被那条白鱼扫动尾鳍甩出去老远,只能跟在它后面吃碎屑。
顾明月突然打了个寒战,一下子想起从爸爸搜集的一些野史中看到的,那些因为美人而亡国的事情,还有什么某个美女被几国国君争抢,后来国君甚至把抢到这个美女当做得到权力的标志,她竟有种头顶上电闪雷鸣的错觉。
自己又不是那种美到能引起灾祸的女人,真是胡思乱想!
顾明月摇摇头,刘谱见了,不由笑道:“脑瓜里寻思什么呢?”
“皇上”,顾明月把鱼食递给刘谱,指着水池中的鱼道:“我不想做水里抢食的鱼。”
刘谱愣了愣,好片刻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把鱼食完全倒在水里,挥退亭子里的宫女,直接说道:“翩翩,我正在为你修建宫殿,且我已经为你想好了封号,朕要让你做我的宸妃…”
刘谱停住,看着她笑意满满:“你也不愿来?”
“多谢皇上厚爱”,顾明月看得出来此人眼中的认真,却心境清明毫无波澜,“但民女福薄,承受不起。”
刘谱眼中的笑意消失,扶着栏杆看向远方:“真话还是推脱之言?”
“真话”,顾明月说道,她感觉刘谱就是那种一生会流连在许多女人身上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的风流帝王,他对自己或许真有几分看重,但帝王之尊不会允许他强求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因为对他来说,可摘的花实在太多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哈?”刘谱笑得惊讶,转身展开双臂看着她道:“什么人能比得上朕?朝上朕虽然受制于百官,却真真正正是天下第一人。最尊贵的地位,最上等的东西,除了朕谁能给得起你?”
面前的男人有些失态,顾明月稍退半步,见他平静些才道:“对我来说,最尊贵的地位是做爱人的妻子,最上等的东西是爱人为我亲手捧来的…”
“你放肆…”刘谱怒吼,震得亭外的太监宫女无声跪倒一片,他的手握住栏杆却还有些颤抖,余光看到那个身影要跪下来,他气恼摆手道:“你站着。”
顾明月站直身体,低声道:“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有所爱之人了。”
“你还说”,刘谱抬手指指她,又把手在栏杆上拍了拍,“如果不是看你长得讨喜,但凡换一个女人敢这么拒绝朕,朕定立即把她嫁给天底下最丑最穷的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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