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忍两天”,穆蕴摸着她的手道,“皇后敢这么对你,可见意向不善,我安排好你的家人咱们就走吧。”
顾明月一下子扑在他的身上,枕着他的胸膛道:“你不要总想着走,我不想离开家乡。”
穆蕴苦笑,因为其他的办法都需要他的翩翩屈膝啊!他已经不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怎么能再让她与旁人虚与委蛇呢?
顾明月问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穆蕴垂眸对上她的眼睛,感受到她的心情,片刻后无奈笑道:“你既然不想走,我总得想个好一些的法子,比如…”他沉思着道:“让人弹劾一下皇后的娘家,再顺带把你被宣进宫的事情提一提,曹家迫于压力,应该会有人来说服他们家这个愚蠢的女儿让你回家。”
“这个办法好”,顾明月高兴地在穆蕴额上亲了一下,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要小心,我不想因为我让你暗中的经营被人注意到。”
穆蕴十分享受翩翩的关怀,笑道:“前朝和后宫关系虽然不大,但曹氏的一个嫡孙女嫁的是康九廷手下第一文臣周南海的次子,相信王相和一党不会放过曹氏的劣行。毕竟打击对手,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这么绕?”顾明月听得有些晕,“他们也不嫌累。”
穆蕴摇头,交代道:“你不要去找那个皇上,三天以后我保证那皇后一定会主动送你出宫。”
有了穆蕴的安慰,顾明月的心情更为放松,凉风徐徐透过窗户吹进室内,她竟在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顾明月摸摸旁边的席子,还残留着淡淡余温,穆蕴应该刚离开不久,想到昨晚就那么枕着他的胳膊睡去,唇畔不由勾起一个笑容。
“姑娘,起了没?”屏风隔断外响起金桃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带着些不耐烦,顾明月也不在意,穿好衣服才道:“你进来吧。”
金桃低声咕哝:“真当自己是主子了”,把半盆清水往洗脸架上狠狠一放,说道:“请你快洁面洗漱,芍药姐姐说今儿娘娘还要您去陪她聊天呢,别耽误时间。”
“现在才刚过卯时,皇后娘娘不是每天都有许多宫务要处理吗?”顾明月面带好奇地问道。
金桃把双眼一瞪,“要你洗脸就快点洗,哪来的废话!”说着转身出去,片刻后捧着套嫩黄底色的宫装衣裙过来,扔到床榻上道:“芍药姐姐刚才送来的,你待会儿换上,宫里不比外面,能随便穿戴。”
顾明月正慢悠悠地洗脸,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你听到没有?还想让我伺候你换衣裳怎么的?”金桃刚刚从芍药姐姐那儿得到保证,即使这小农女真去告状,皇后娘娘也不会真的把她杖毙,反而会趁此机会让她改名换姓地出宫,并且暗示她越把人作践得厉害功劳也就越大,因此金桃现在真可谓一点顾忌都没有,想到小宫女们私下传播的话,她恶意笑道:“只是听说你一身的体毛,还不干净,我可不敢给你换衣裳。”
顾明月转头看了她一眼,看来那芍药姐姐给了她许多勇气啊。
如此,顾明月也不想再和这样的人费什么话,不急不忙地擦过脸,说道:“不是催我换衣裳吗?出去吧。”
“你用什么语气跟我说话?”金桃恶意更浓,“娘娘对你客气那是娘娘大度,我今天必须叫你认清你的身份”,说着便抬手朝顾明月脸上扇来。
顾明月微侧身,使出十足力道的巴掌扑了个空。
“你还敢躲?”金桃捋起袖子,朝殿外喊道:“小锤子,惠儿,你们都给我进来。”
“金桃姐姐,有什么事您吩咐!”伴着声音,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和稍显大些的小宫女笑着跑进来。
“按住她,本姑娘今儿要好好教一教她什么叫规矩”,金桃厉声道,“免得有些人拿娘娘的心善当好欺负。”
小锤子和惠儿闻言皆有片刻凝滞,看那一语不发神态轻松的姑娘一眼,惠儿低声道:“金桃姐姐,她是娘娘的客人,您若打她,被娘娘看出来…对您不好吧。”
“是啊是啊”,小锤子两个月前才被分到凤华宫,却深深知道金桃的厉害,想起之前做事不麻利被她抽的几藤条,现在还觉得屁股疼呢。双眼咕噜一转道:“姐姐,刚才芍药姐姐不是说,娘娘要咱们伺候好姑娘去正殿拜见她吗?”
金桃看着两个小孩子冷笑一声,“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吧?”斜眼看向顾明月,“想巴结你们也要找对人,这么一个农家院出来的,你们还真觉得她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顾明月忍不住皱皱,说道:“请滚出去,我要换衣服。”
小锤子后退两步道:“姐姐,我们可不敢生那种心思”,说着踮脚架住顾明月的胳膊,别看他人瘦,力气却不小,又朝旁边愣愣的惠儿道:“惠儿姐姐,快来帮忙啊。”
惠儿忙过去架住顾明月另一只胳膊。
金桃咯咯笑道:“算你们有眼色”,转身走向殿门后的一个广口半人高的花瓶,花瓶里装着两个装饰用的登木枝。
“放开”,顾明月挣扎,双臂却被两个小她一两岁的孩子死死按住,这时她耳边传来小锤子压得极低的声音:“姑娘,你忍一忍吧。”
惠儿也低声道:“金桃姐姐最会打人,姑娘你千万不要再与她争辩。”
说话间,金桃拿着一根木枝转回来,两步之外就把木枝挥出,枝头携带着一股劲风朝顾明月的脸颊而来。
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只有下巴处有些疼。
“登木枝打人可不会留下什么痕迹”,金桃连连照着顾明月的脸颊肩膀抽打十几下,然后笑着道:“姑娘便是告我的状,没有证据,恐怕娘娘也不会信吧。瞧瞧现在您的脸色多好看,红扑扑的,连胭脂都省了。快把衣服换好,千万别让娘娘等着。”
“惠儿,你去把姑娘的早饭端来”,眼看着顾明月一声不吭是怕了,金桃的心情好极了,“小锤子,你留下来帮姑娘换衣服。”
小锤子不太明显地放下微微颤抖的手,说道:“姐姐,奴才去端饭吧”。
虽然成为太监已经半年了,小锤子还是很不适应,也根本没有伺候过女主子穿衣什么的,这时就忍不住脸颊发红。
“姑娘身上的体毛可比男人都重,吓到惠儿怎么办?”金桃将登木枝一下下拍在手心中,蔑笑道:“还是你规矩没学好,吩咐你什么老老实实地去做便是了,又想找抽呢。”
小锤子忙跪下来,一叠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金桃这才翻了个白眼走开,惠儿忙一声不吭地跟出去。
“手疼吗?”顾明月把小太监扶起来,看到他瘦可见骨的手时不由皱眉,“刚才为什么要那么帮我?”
小锤子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嘿嘿一笑:“姑娘,你肯定没挨过打,可奴才不一样,奴才早就被打出膙子了,那几棍子根本不觉得疼。”
顾明月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任她打我的,你们明是帮她押住我,实则是帮我,为什么要这样?”
小锤子老成地叹口气,“姑娘,您落在金桃姐姐手里,一定不会好过的,往后能顺着她就顺着她吧。”说着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这宫里数金桃姐姐整治人的法子多…您要小心,在宫里熟悉后,还是尽快偷偷找人给那天送您来的老夫人送个信儿吧。”
…
顾明月换好衣服,小锤子便跟在她身后走出内间,外面惠儿已经把饭菜摆好了,宽大的几案上只摆着一碗清可见人的米汤和一碟炒青菜。
“姑娘收拾好了?”金桃笑着见礼,上前欲扶,顾明月淡淡看她一眼,避开自行坐下,说道:“这些饭菜不够我吃。”
金桃眼中闪过不屑,却笑道:“姑娘您有所不知,初到宫里来的人都要净一净脏腑呢,以后吃的东西也不能过多过油,否则容易在主子跟前失仪。这其实也是为您好,你想啊,吃多了屎尿就多,万一再放一个臭屁,以后你在宫里还待得下去吗?”
顾明月轻笑一声:“你们的理由可真多。”
“姑娘不要与我置气才好呢”,金桃笑道,弯身把米汤往顾明月面前推一推,“姑娘快用膳吧,可不能耽误了去拜见娘娘的时辰。”
“既然你张口规矩闭口规矩,皇后娘娘让你来伺候我,那在我面前你总是个下人吧”,顾明月没再看那碗可以当镜子照的米汤,抬腿翘起,淡淡道:“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是如何自称的?我赏你几个嘴巴子不过分吧。”
非要动武,顾明月也不介意。
笑容僵在脸上,金桃好片刻才直起身子,想起自己刚才把这农女抽了十几棍子,她又是要去见皇后娘娘,万一…。
出于这点担心,金桃低头道:“谢姑娘赏赐”。待会儿说到娘娘那儿,有理的也是自己。
顾明月道:“我不想脏了手,你自己给自己掌嘴吧。”
金桃咬牙,一下子跪下来,边往自己脸上抽边声音哽咽道:“姑娘,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您好啊。”
见她只抽自己三巴掌就停下来,顾明月道:“你刚才打我十六棍,你自己打自己手劲儿却是悠地很,怎么也得三十二巴掌吧。”
“你不要太过份”,金桃猛地站起身子,“真以为我怕你,你愿意向皇后娘娘告状的话,那就去啊。”
顾明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起身出去。
正殿内,皇后正在永早膳,蔷薇脚步匆匆地过来道:“娘娘,顾姑娘来了。”
“不是让她巳时再过来吗?”放下手中的银勺,皇后面色不愉,蔷薇为难道:“那奴婢打发她回去?”
“不必了,让她进来吧。”
“见过皇后娘娘”,顾明月按手一礼,对她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满视若未见,被欺负到这种程度,她不可能息事宁人地在皇后面前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皇后看到顾明月脸上的冰冷,却暗中一笑,似什么都没察觉般慈和道:“翩翩啊,怎么这么早就到本宫这里来了?宫人没把话传清楚?本宫待会儿还要接受众妃的请安,暂时没时间和你说话呢。”
顾明月笑笑:“娘娘繁忙,明月自然不敢打扰,但是我的早餐只有一碗清水米汤,要知道我在家时,有要饭的要到我家门口时,我娘还给一碗浓浓的米粥呢。我心里很奇怪,不知道是我在娘娘这里连乞丐都不如还是娘娘宫里太过拮据?”
皇后微皱眉,芍药已经板着脸上前训斥:“敢质问娘娘,谁给你的胆子?就是送你进来的干祖母也不敢用这种语气跟娘娘说话,来人,给我掌嘴。”
立即有两个嬷嬷阴着脸走向顾明月。
顾明月看向沉默不语的皇后,眼中浮现嘲笑之色,真当别人都是傻瓜吗?
“罢了”,嬷嬷已经伸出巴掌,皇后才缓缓开口阻止,“她还是个孩子,芍药你也是,脾气怎么如此暴躁。”朝顾明月招手道:“来,翩翩,你先陪我用些早膳吧。蔷薇,你出去问问,到底是那一个环节疏忽了,竟如此怠慢翩翩。”
顾明月并未推辞,答谢一声便坐在长长的餐桌侧边,笑了笑,对出去的蔷薇道:“蔷薇姐姐,你记得再问一下,怎么会让那么一个爱打人的宫女去照顾我?今天一大早她就抽我十几棍子呢。”
蔷薇顿住脚步,不知该应声是还是继续往外走。
“竟有此事?”皇后闻言登时怒拍桌案,“蔷薇,你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把这等不敬主子的奴婢给我好好教训一通。”
“是不是要杖毙她啊?”顾明月夹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笼包送到嘴边咬一口,眯着眼睛想皇宫也不是一无是处,大厨的手艺都要比得上爸爸了。
皇后哽住,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丫头,片刻后,她好言好语道:“若是翩翩觉得那奴才罪当杖毙,本宫只好给你出这个口气。不过啊,现在皇上宠爱的那位华贵人,最是看不得宫人们受刑,如果传到她那里,她再一进言,恐怕皇上会把怒火撒到咱们这里。”
顾明月看向皇后娘娘,暗道这是想让我说“我去找皇上说”吗?有穆蕴昨晚说的那些话,她就准备在凤华宫耗三天然后离开呢。
“皇后娘娘,您和皇上不是夫妻吗?”有拿人当傻子耍的心就要能承受傻子的天真之言戳心,顾明月丝毫不愧疚地捏人痛处,“您别骗我了,皇上岂会因为一个贵人向您撒火呢。不过我刚才的话只是玩笑的,娘娘对我这么好,我又怎能不识好歹,嗯,那个宫女,只打她二十板子便好了。”
殿中的宫女太监无不倒抽口凉气,打二十板子啊,还只!
皇后忍着闷气,笑得都快僵了才把顾明月送走,一进内室她就气得砸碎一个杯子,“蠢货!没见过世面的小户女,给点颜色她就敢开染坊,也真不客气啊!就这种外表鲜亮内里草包的货色,皇上能看得上吗?”
“娘娘消气”,芍药上前给皇后拍着背顺气,“如此一看,此女与那会装的华贵人比起来可差远了,也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她,不如下午奴婢带她到御花园走走?”
据说华贵人淡然如仙,对百般讨好她的皇上时常不露一个笑脸,金银玉器不能得其欢心,但夏至粉荷开始,向来不假辞色的华贵人竟然对皇上笑了,因此皇上每日处理完奏折,便会带着华贵人去荷花池赏荷。
想到这些,皇后便觉得胸口发闷,她嗤笑道:“是个蠢货也好,毕竟模样不错,能吸引到皇上便好,下午你带她出去,注意观察皇上见到她时的脸色,如果没什么表情,本宫不如早早地把她打发出去。”
“娘娘何必这么着急?”另一边的玉兰劝道:“说起容貌,咱们宫里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她,皇上若一日没兴趣,还能日日没兴趣!”
…
“赏花?”顾明月放下正和惠儿玩的绳子,看向笑得温和的蔷薇和芍药,暗想她们一向扮得是白脸,应该不会做那种无意把她推入花园池塘的事情,便笑道:“好啊,我正觉得无聊呢。惠儿,小锤子,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金桃已经被打了二十板子,不管其中有没有掺水分,反正她现在正趴在屋子里哼哼呢。
惠儿和小锤子对说话间,就让在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金桃吃了这么大一亏的姑娘十分佩服,当下皆兴奋地点头:“多谢姑娘。”
自从到凤华宫以后,除非有差事要跑,他们还没出去过呢,更别说是遍种了奇花的御花园。
蔷薇暗自摇头,这位姑娘真如娘娘说的那样,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了,太没规矩。
玉兰则有些鄙视,一捧便上天的人皇上可是最讨厌了,也不知道看清她的本性后,皇上还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顾明月根本不管她们怎么想,要她出去玩,那她就好好玩。
一行人便在这各怀心事中向御花园走去。
凤华宫在御花园的西南边,相距有二里地的样子,走到一半顾明月便不想走了,她可从没有一下子步行这么远过。
两个白脸跟着,顾明月也不客气,蹲下身揉揉脚踝,对疑惑地看向她的蔷薇和玉兰道:“两位姐姐,我的脚又酸又疼,能不能给我找个代步工具啊?”
玉兰为难道:“按规格,您不能坐步撵,不如我们停下歇歇?”
蔷薇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