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醺醺的朵兰本正沉浸在昔年美好的回忆中,骤然被她拦住,又不防给她这张略显诡异的面孔吓了一跳,一时竟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她扶着头茫然四顾,口中喃喃说道:“你……你又是何人?你有何事?”江梨儿哪里顾得这些,早涕泪泗滂地索性抱住了她的腿:“娘娘,奴婢的孩儿已经没有了,太医说奴婢这身子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奴婢的脸也已经毁了,皇帝陛下更不会再多看奴婢一眼,奴婢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奴婢只想能够活下去……”
朵兰木然望着她,终于渐渐想起面前这人的身份——她不正是自己丈夫的新欢之一么?她那娇美艳丽的容貌一度便如同盛放的花朵般刺痛自己的眼睛;可是现在,她变成了这个模样,那么卑微、那么绝望、那么可怜……但在可怜之外,更多的却又令朵兰觉得有些恶心。她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被后者抱住的腿,皱起了眉头:“江氏,你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么?还不快放开本宫!”
江梨儿哪里肯放手,越发索性大声嚎啕起来:“皇后娘娘您就发发慈悲罢!奴婢对您再也没有任何威胁了,奴婢只是想活下去难道都不成么?您就行行好,不要让他们再送我回冷宫了……”
人,就是这么古怪的东西,当她容颜姣好的时候,哪怕只是虚情假意的献媚乞怜,却也看着芳致楚楚娇弱动人;如今容颜大损,真正可怜到了极点,可是那张鼻涕眼泪横流的面孔却也只会令人觉得恶心。她当然再也没有任何威胁,这样的货色怎么会看在元颉眼里?元颉中意的人必定是像李无瑕那样秀美睿智又气度不凡的,那样的女人站在他身边才算得鸾凤和鸣之美。
朵兰只觉得心中猛然刺痛了一下,嘴角不觉勾起一丝凄然:“也罢,既然如此,自明日你就迁回原先的宫里去吧。”江梨儿大喜过望,感激涕零地连连叩首:“谢娘娘!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她喜极而泣磕了一阵子的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一只手伸进自己怀里去掏摸着:“是了,奴婢这里还有一件皇帝陛下从前赏赐的东西,既然从今往后都再也见不着陛下的面,这样东西留着也无用的了,不如送给皇后娘娘吧。”
皇帝陛下送给她的东西?这倒从未听元颉提起过,想来元颉同面前这个女人也有过他们两情相悦的欢好时光吧?彼时他们也曾卿卿我我山盟海誓地互换定情之物?却原来那个李无瑕也并不算是什么太特别的例子,她只是面前这个女人的后续而已……一切都要看皇帝陛下的欢心究竟能持续多久,也许像自己这样,长达十年以上,一度还令她以为那就是天长地久;抑或就像对江梨儿一样,那爱悦转瞬即逝,短暂到她之前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原来元颉还当真对这个女人动心过。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元颉收回了他的情意,而这个女人也不再珍视他曾经的赐予——朵兰忽然有些好奇,想知道究竟自己的丈夫会拿什么珍奇异宝来取悦别的女人?所以她专注地盯着江梨儿的动作,却见后者搜寻半晌之后终于从怀中掏出一件只有鸽子蛋大小黑黢黢的物事,随即面上便露出神秘的笑容:“娘娘,这便是当初陛下专门赐给奴婢一个人的东西……”
大半夜间光线本来昏暗,借着不远处宫殿上的火光,朵兰微微躬下身去仔细分辨,却在看清之前先闻到一股冲鼻的血腥之气!她眉头一皱正待出言询问,冷不防跪在地上的江梨儿忽然直起身,另一只手挟着一道寒芒猛然直直戳进她的胸膛里!不等她惨叫出声,那只拿着短刀的手又迅速将刀拔出再捅进她腹中!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满头满脸都是血的江梨儿脸上露出毒蛇吐信般狰狞疯狂的笑容:“没错!这就是你们这些贼羌狗鞑子给我的东西!这是我腹中几个月大的孩儿,我现在就把它还给你们!”随着这狠绝的话语,她手中不断地刀起刀落,一下一下无不正中朵兰的胸腹要害!
远远跟着朵兰的两个宫女觉察不对早就尖叫着狂奔过来,却哪里还来得及搭救?满身是血的朵兰早已摔倒在地,而行凶者则挥舞着短刀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贼鞑子害了我一生,我就让你们也尝尝这个滋味!”
而朵兰倒在地上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她模模糊糊听见宫女们撕破喉咙般的喊叫声,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能看到一身是血狰狞如鬼魅的江梨儿快速奔逃消失在黑暗中,接着视线里便只剩下远处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人们围着火堆唱啊跳啊,有一只坚定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她便露出甜蜜羞涩的笑容,如鸟儿般向着火堆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