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这初春的长夜倒与隆冬时节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那浸入肌理的森冷之意反倒像是又更刺骨了几分。西羌国皇后朵兰独自一人在空旷阴暗的皇宫中孑然漫步,满身浓郁的酒气让她几乎感觉不到寒风的侵袭,心中满是酸楚孤寂与失落,却又夹着几分被酒精煽起来的亢奋,让她一路大步向前,漫无目的却不知疲倦,就像又回到十几岁那年一个人半夜里悄悄去草甸子上捉萤火虫时的光景。
一切都还是那么好啊,年轻的岁月里哪有什么值得忧愁的事?她是草原上最美丽的盛世花,她的意中人则是天空中最矫健的雄鹰,没有人不艳羡赞美他们的幸福,就像是比翼齐飞的金凤彩凰一般永远也不会分开。
朵兰不禁轻声唱起了歌子,那是最最吉祥如意的曲调,当初他们大婚的时候,人们曾经整日整夜地唱起——那时的元颉还是草原上最英勇高贵的少年,他的脸上洋溢着比夏日阳光更灿烂的笑意,纵马驰骋,将赛马大会头筹的锦绣彩球高高抛了过来;朵兰开心地笑着,提起衣裙欢快地向他的方向奔了过去……
看到皇后娘娘加快步伐几乎小跑起来,保持着距离悄悄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只得也加快了步子,她们已经跟了大半个时辰,早冻得手脚都有些僵硬了。可娘娘就偏偏没有半分要回宫的意思,如今她们既不敢上前劝阻,又没胆子分头再去催请莫洛嬷嬷,只得苦着脸仍旧保持那不远不近的距离稍在后面;也不知今晚这倒霉的差事什么时候才算个尽头。
一路上倒也遇到过几队巡视的侍卫或者上夜的宫女太监等人,她们亦曾出言求助,要那些人想法子尽快把莫洛嬷嬷或者狼目大人请过来,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二位大人却依然没有露面,后来反倒依稀听见西面隐隐传来锣声,似乎是哪里走水了,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却又不得而知了。
仅仅如此倒还罢了,今晚的皇宫像注定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不一会儿南边竟然也有锣声响了起来,这次距离比较近,能听见人们奔走呐喊的声音,千真万确是又有宫殿失火了!不仅如此,后来她们甚至还看到了红彤彤的冲天火光,那火势一上来就十分凶猛的样子,而且似乎正向这边蔓延而来!
两个宫女顿时慌了,顾不得别的,急忙冲到朵兰面前拦住她哀声劝阻道:“娘娘,那边失火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些回凤翔宫去罢!”朵兰哪里听得进她们这些话?她远远望着那炽烈的火光,却满脸都是欣悦兴奋,拍手脆声笑道:“啊呀,今晚这篝火好亮啊!那边可不是茵琦在唱歌么,你们都听见了?”
两宫女一听她说的仍全然都是醉话,不由得相顾苦笑,这时没有别的法子,只得一人一边半扶半架着这位醉意朦胧的皇后娘娘勉强向凤翔宫方向挪去。谁知朵兰没走几步忽然就大发脾气,挣脱了她们的手厉声喝道:“你们是何人?还不快放开本宫,难道你们全家的脑袋都不想要了么!”宫女们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跪倒磕头,又竭力哀求道:“娘娘,那边火势看着大得很,这里委实有些危险,您就跟奴婢们回宫去罢!”
朵兰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兀自笑道:“他们都在那篝火边上唱歌跳舞,你们却偏要催着我回去睡觉!我才不上当哩,陛下还约了我待会儿去河边一起赏月的,你们知道不知道?”映红半边天的火光照亮了她满脸甜蜜幸福的笑容,但在此时此景之中却显得说不出的诡异,两个宫女跪在地上不敢再劝,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又脚步轻快地蹁跹向着失火的宫殿那边去了。
朵兰向火光方向正走着,猛可的斜刺里却忽然有个人影从黑暗中冲出来直扑到她面前,跪伏在地连连磕头:“娘娘,皇后娘娘!求娘娘开恩,救救奴婢吧,奴婢在冷宫真的再也熬不下去了……”朵兰一怔,住了脚步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面前这人;只见她面容憔悴身体枯瘦,头发虽梳得好好的,发色却干枯萎黄,脸上更纵横交织着几个显眼的红色伤痕,便如同几条蠕动的蜈蚣似的——正是从前华国的贵妃、如今西羌的侧妃江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