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成的兰陵侯府座落在双桥巷内,马车驶进了大门,沈默喧和几名家仆早已候在一旁迎接,景渊下车时连身子都站不稳,凌铮和家仆连忙把他扶好,景时彦赶来一看脸色当即黑了,和郁离扶过景渊就往内堂里去。
“又是那样?”沈默喧叹了口气,望着景渊的背影问。
“又是那样。”凌铮无奈道,“一沾酒就不愿放,恨不得醉死自己。我说那人都死了,说不定早投胎了,为什么还念念不忘?从他带着府卫猎杀鼋鼍开始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被鼋鼍咬中时居然还能左手一剑从咽喉刺入杀了那孽畜,差一点点鼋鼍要是不松口的话就要把他整条手臂都咬下来了!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惊心。”
“今天镇南王见他,好象是想让侯爷到康城领军。”凌铮想了想,不该提的话也提了。
“侯爷要去康城?”沈默喧脸色一变,景渊根本不懂行军布阵冲锋杀敌杀敌,贸贸然答应上前线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凌铮还未说话,这时景勉大步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封请柬,对二人说:
“侯爷能否去康城还是未知之数,七王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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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景渊还有什么仇人还没死的话,那当仁不让就要数到这七王爷司马烨。
第一次见面是六岁入宫参加太学选拔侍读,景渊阴柔姣好有若女子的面相就被他耻笑为“男生女相祸国殃民”,而景渊也很不客气地在后面的箭术比试中很无能也很无奈的飞离靶心一箭命中司马烨最心爱的坐骑,两人的梁子就是这时候开始结下的。
景渊好色风流的恶名传扬天下,而他却以正直不阿文武兼治素有美名,互相看不顺眼亦是理所当然。
一直到后来,景渊在围猎场“侵犯”司马凝霜,当时被司马烨狠狠地揍了一顿险些毁容丧命,而他出了天牢离开建业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用一把所谓的绝世好刀把司马烨骗到倡人馆里把他卖给了朝中一名嗜好男风的大臣,这事当然没成,那大臣吓得屁滚尿流,而他气得手持钢刀直闯公主府问罪,只可惜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
一别五年,建业于景渊来说物是人非,可是和司马烨之间的过节,历历在目。
清晨起来头还霍霍的痛,看到景勉手中那张请柬更是心烦。他守了东北马口重镇五年,军功显赫,皇帝有意在宫中为他接风洗臣他却拒绝了,只在自己王府开赏春宴。邀自己前去,恐怕不是为了叙旧,而是为了算旧账吧!
这时,一顶青衣小轿悄悄从后门进了侯府。
沈默喧进来禀报此事时,景渊已经洗漱完毕,他接过晚霞递来的茶碗喝了一口,淡淡说道:
“本侯什么时候缺过女人?让他们把人带走。”
“侯爷,是镇南王府常德常总管着人送来的。就算用不着,摆着也是好的,总要让某些人心安不是?”沈默喧垂眸道。
“你觉得合适?”景渊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那就留下吧,住你三松院里好了。”
“侯爷------”沈默喧的表情像生吞了一只青蛙,“怕是于礼不合。”
“那就纳一房妾便是了。你比我年长几岁,沈家也该有后了。”
“侯爷既然不介意,那就让她住三松院好了。”沈默喧连忙改口,一额细汗。
景渊目光瞥过桌上的请柬,“替本侯好好准备一份厚礼,三日后会一会故人。”
春寒料陗,天色将晚时还下了一场细雨。
一辆破旧的板车被吃力地往朱家巷深处推去,推车的人很瘦削,穿着身赭色粗布衣服,因袖子太长而折了几折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手腕很细,一看便知是女子的手。到了一扇褐色而残旧的桐木门前她用力地打了打门环,大声道:
“朱老爹开门,我回来了!”
很快有脚步声蹒跚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不满的问:“这么早回来,今天卖了多少银子啊?”
“三钱银子,比昨天好啦!”她笑嘻嘻地答道。门咯吱一声开了,老头一张枯瘦的脸露了出来,嘀咕道:
“说了多少遍不要连着姓氏来叫,你这丫头定是故意的!”
她把门用力推开,两人一起把烤红薯的车子推进院子里停下。她摘下头上的蓑帽,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说:
“喊朱老爹总比朱公公好啊,你说对不对?”说着把怀里的三钱银子拿出来递给他,朱老头接过,看了看她右边脸上红的像钟无艳一样的大块胎记,他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东西弄得好好的脸变成这样的。但是一个女孩儿家抛头露面终究还是少惹事非的为好。他问她说:
“卖剩了多少?晚饭还未煮,剩的多的话不如......”
“我来煮吧,你待会儿还要吃药,不能不吃饭。”她把车上的东西放置妥当后就往厨房走去。身后传来了朱老头的一阵咳嗽声,她掀开药煲,先给他煎药,然后再淘米下锅,切菜做饭。
“阿一,红薯和芋头都洗好了,我先把东西放车上啊!”朱老头在院子里大声说道。
“爷爷你放着,让我来就好。”阿一一边炒菜一边说道。
灶膛里火光正盛,她往里面又塞了一把柴,却不敢仔细往里面看。都有一年了,每次她只要盯着火光看,就会想起当日的那场大火,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死亡和绝望的气息便会侵袭而至,让她习惯性地窒闷心悸。
楼船爆炸前,火势生出的热浪逼的她几乎窒息,不知是谁再那瞬间险险的割断了缚住她双手的绳索带着她纵身跃入水中。她根本不懂水性,以为自己就这样随波逐流成一水鬼终了一生,可最后被救了上岸。但是整个人处于高热的昏迷状态不知所以,梦里都是刀光剑影人影绰乱,刀锋般尖锐的话语来来回回地在脑海里回旋,她梦魇难醒只迷迷糊糊的依稀觉得自己被人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去。
她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震天的喊杀声,还听到了钝钝的刀锋入肉声,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她甚至听到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就是醒不来,忽然身子只感觉到了从高处坠落然后重重一震,剧痛传来的那一瞬,她彻底失去了知觉。
睁开眼睛时,是在一户猎户家里。原来她竟是在山崖上摔下了谷底,随同掉落的还有一辆装满了干柴的牛车,牛车被谷底的大树挡了一挡,这也是她没有粉身碎骨捡回了一条小命的原因。猎户两夫妻都过了中年,见她浑身是伤便请了村中的大夫来医治她。她以为遇到了好心人便毫无戒心地住下养伤,没想到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听到这猎户夫妇原来打算要把她卖给深山里一户人家的瘸腿儿子当媳妇。她趁着夫妇俩外出时没了命似的逃,逃出了山谷正好遇上了商队把她带到了建业。
可是她身上仅有的一点银子都作了路费,在建业街头流浪了几天,藏身于破庙之中,一整个冬天都在寒冷与饥饿中渡过,染了风寒,手足长满了冻疮,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被畅春园的洪妈妈捡了回去,这次她终于有了提防之心,一句话都不说让别人以为她是哑巴,趁着三公主带人大闹畅春园时偷了一个粉头的几两碎银子逃了出来。洪妈妈哪里会善罢甘休,畅春园的打手一直追着她,刚好遇上朱老汉,躲到他的烤红薯的小车下才躲过一劫。
朱老汉无儿无女,咳嗽病长治不好终成了顽症,无奈贫寒度日根本没有闲钱寻医问诊。阿一跟着他回了朱家巷,他也见阿一可怜没有去处,就让她帮着卖红薯,两人勉强度日。
第二日清早,阿一一早起了床,洗脸的时候往水盆里一看,自己脸上的“胎记”还很鲜明,也就懒得再拿桑葚水来涂了,穿好衣服推着车就出门去。
“阿一阿一,糖心红薯有吗?”更夫陈大一见她在章台大街出现,便眯了眼睛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