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有意的,”哈利马上说,他的声音在冷冰冰、湿漉漉的空间回响,“我不知道那个魔咒是干什么的。”
但斯内普没有理睬。
“我显然低估了你,波特,”他平静地说,“谁想得到你会这种黑魔法呢?那个魔咒是谁教你的?”
“我——我看来的。”
“在哪儿?”
“是——图书馆的一本书里,”哈利临时乱编道,“我想不起书名——”
“撒谎。”斯内普说。哈利喉咙发干,他知道斯内普要做什么,而自己从来不能阻止……
盥洗室在他眼前晃动起来,他努力摒除所有的思想,但不管怎么努力,混血王子的《高级魔药制作》还是模糊地浮到了眼前……
然后他又看见了斯内普,在这一片狼藉的浸水的盥洗室中央。他望着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侥幸地希望斯内普没有看到,然而——
“把你的书包拿给我,”斯内普轻声说,“还有你所有的课本。所有的。拿到这儿来。快!”
争辩已经没用,哈利马上转身踩着水跑出盥洗室。一到走廊里,他便拔腿朝格兰芬多塔楼跑去。大部分人都在朝相反的方向走,见到他一身血水都很惊诧,但他只顾往前跑,没有回答向他投来的一个个问题。
他感到惊愕不解,好像一个可爱的宠物突然变得凶残起来。王子把这样一个魔咒抄到书上时是怎么想的呢?斯内普看到了又会怎样?他会不会告诉斯拉格霍恩(哈利的胃里翻腾起来)——哈利这一学年魔药课的好成绩是怎么来的?他会不会把那本教了哈利这么多知识的书没收或撕毁……那本已经变得像导师和朋友的书?哈利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不能……
“你去哪儿了——怎么湿淋淋的——那是血吗?”
罗恩站在楼梯顶上,困惑地望着哈利。
“我需要你的书,”哈利气喘吁吁地说,“你的魔药课本。快……快拿给我……”
“可是混血王子——?”
“以后再解释!”
罗恩从包里抽出《高级魔药制作》递给了他。哈利冲进公共休息室,抓起书包,不顾几个已经吃完晚饭的人惊讶的目光,钻出肖像洞口,沿八楼走廊疾奔。
他在巨怪跳舞的挂毯前突然刹住了脚步,闭上眼睛开始来回踱步。
我需要一个地方让我藏书……我需要一个地方让我藏书……我需要一个地方让我藏书……
他在那段空墙前来回走了三次,当他睁开眼睛时,终于看到了有求必应屋的门。哈利拽开它冲了进去,把门撞上了。
他倒吸了一口气。尽管着急、恐惧,害怕盥洗室里等着他的事情,他还是不禁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叹。他站在一间大教堂那么大的屋子里,高窗投下的光柱照出的像是一座高墙林立的城市,哈利看出那都是由历代霍格沃茨人藏进来的物品堆砌而成的。那一条条街巷边是堆得摇摇欲坠的破家具,可能是为了掩藏误施魔法的证据而被塞到了这里,或是由那些维护城堡体面的家养小精灵藏起来的。这里有成千上万本书籍,无疑是禁书、被乱涂过的书或偷来的书;有带翼弹弓和狼牙飞碟,其中有几个仍然有气无力地在堆积如山的禁物上盘旋;一些破瓶子里盛着已经凝固的魔药;还有帽子,珠宝,斗篷,像是火龙蛋壳的东西;几个塞住口的瓶子里还在闪着邪恶的光;还有几柄生锈的剑和一把血迹斑斑的大斧。
哈利匆匆走进这宝藏堆中的一条小巷,向右一拐,经过一个巨怪标本,又跑了一小段,在破裂的消失柜(就是去年蒙太在里面消失的那个)旁又向左一拐,最后停在一个表面起泡、像被泼过强酸的大柜子前。他打开吱吱嘎嘎的柜门,那里面已经藏了个笼子,笼子里的东西早就死了,从骨骼上看有五条腿。他把混血王子的书塞到笼子后面,用力关上门。他停了一会儿,心脏剧烈地跳着,环顾着杂物堆……在这么多破烂中间,他能找得到这个地方吗?他从旁边的板条箱顶上抓下一个丑陋的老男巫的破半身像,搁在藏有那本书的柜子上面,为了更显眼,又在老男巫的头上盖了一顶灰扑扑的旧发套和一顶锈暗的冠冕。然后他飞快地冲过藏满杂物的街巷,一直跑到走廊上,砰地带上门。它立刻又变成了石墙。
哈利全速奔向楼下的盥洗室,边跑边把罗恩的《高级魔药制作》塞进自己的书包。一分钟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斯内普面前,胸口火烧一般地痛。斯内普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来,哈利把书包递过去。
斯内普把哈利的书一本本拿出来检查。最后只剩那本魔药课本了,他非常仔细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这是你的《高级魔药制作》吗,波特?”
“是的。”哈利仍在喘着粗气。
“你很确定是不是,波特?”
“是。”哈利语气中多了一点反抗。
“这是你从丽痕书店买的《高级魔药制作》?”
“是。”哈利一口咬定。
“那封面背后怎么写着‘罗鸟·卫其利’呢?”
哈利的心跳停了一下。
“那是我的绰号。”他说。
“你的绰号?”
“对……就是朋友给我起的名字。”
“我知道绰号是什么意思。”斯内普说,冷酷的黑眼睛又钻子般地盯住哈利的双眼。哈利努力不去看那眼睛。封闭你的大脑……封闭你的大脑……但他还没有学会……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波特?”斯内普轻轻地说,“我认为你是个撒谎的人,骗子。应该罚你每星期六都给我关禁闭,直到学期结束。你觉得怎么样,波特?”
“我——我不能同意,先生。”哈利说,依然拒绝看斯内普的眼睛。
“好,等关禁闭之后看你会有什么感觉。”斯内普说,“星期六上午十点,波特,到我的办公室。”
“可是,先生……”哈利说着绝望地抬起头,“魁地奇……最后一场——”
“十点钟,”斯内普小声说,脸上浮起微笑,露出了黄牙,“可怜的格兰芬多……今年要拿第四了,我担心……”
他扬长而去,留下哈利望着破镜子,感觉自己比罗恩这辈子任何时候感受到的都要难受。
“我不想说‘我跟你说过’了。”一小时后,赫敏在公共休息室里说。
“行了,赫敏。”罗恩恼火地说。
哈利没有去吃晚饭,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刚刚给罗恩、赫敏和金妮说完他的遭遇,其实似乎没什么必要,消息已不胫而走。哭泣的桃金娘显然在城堡里的每个盥洗室都冒出来讲过这个故事;潘西·帕金森已经去校医院看过马尔福,立刻到处说哈利的坏话;斯内普对教员们宣传了此事。哈利被叫出公共休息室,在麦格教授跟前熬过了极其难堪的十五分钟。麦格说他没被开除已经很幸运了,并说她完全支持斯内普作出的处分:每星期六关禁闭,直到学期结束。
“我跟你说过那个什么王子有问题,”赫敏说,显然还是忍不住,“我说对了吧?”
“我想不是。”哈利固执地说。
即使赫敏不在这里唠唠叨叨地给他上课,他也已经够受的了。听说他星期六不能参加比赛,格兰芬多球员脸上的表情是对哈利最可怕的惩罚。他能感到金妮的目光在盯着他,但他不敢去面对,不想看到失望或愤怒。他刚刚告诉她,星期六由她当找球手,迪安回来顶替她当追球手。如果他们赢了,也许金妮和迪安会在赛后的兴奋中重归于好……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刀刺入了哈利的心房。
“哈利,”赫敏说,“你怎么还护着那本书呢,那个魔咒——”
“你能不能别再唠叨那本书了?”哈利没好气地说,“王子只是把它抄在那儿!并没有建议别人使用!说不定,他只是记录了一个别人对他用过的咒语!”
“我不信。你其实是在为你做的事辩护——”
“我不是在为我做的事辩护!”哈利马上说,“我希望没有做,不只是因为要关那么多次禁闭。你知道我不会去用那样的魔咒,哪怕是对马尔福。但你不能怪王子,他又没写‘这个真不错,试试吧’——他只是自己作了个记录,对吧,不是给别人……”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赫敏说,“你还要回去——”
“拿那本书?没错,我会的。”哈利坚决地说,“听我说,没有王子我就不会赢到福灵剂,也不会知道怎么解罗恩的毒,也不会——”
“——得到你不配得的‘魔药奇才’的美名。”赫敏尖刻地说。
“行了,赫敏!”金妮说,哈利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地抬起头来,“听起来马尔福是想用一个不可饶恕咒,你应该庆幸哈利有好的招数对付他!”
“我当然很庆幸哈利没有中咒!”赫敏说,显然是被刺痛了,“但你不能说那个神锋无影咒好吧,金妮。看它把哈利害到了什么田地!想到你们比赛的前景,我本来以为——”
“哦,别开始假装你懂魁地奇,”金妮抢白道,“那只会自找尴尬。”
哈利和罗恩目瞪口呆:向来关系很好的赫敏和金妮现在都抱着胳膊坐在那里,眼睛瞪着相反的方向。罗恩不安地看看哈利,然后随手抓起一本书,躲到书后面去了。哈利虽然知道自己不配,却还是突然感到难以置信的快乐,尽管他们一晚上都没有再说话。
哈利的好心情没有保持多久,第二天他要忍受斯莱特林学生的奚落,更不用提格兰芬多学生的怒气,因为他们的队长闯了祸被禁止参加本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到了星期六上午,不管他对赫敏会怎么说,哈利内心甘愿用世上所有的福灵剂来换取跟罗恩、金妮他们一同走向魁地奇球场。这种惩罚简直是无法忍受的:离开那一群群戴着玫瑰花结和帽子、挥着旗子和围巾拥进阳光中的同学,独自走下石阶,进入地下教室,一直走到远处的喧闹声再也听不见了。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听不到一句解说、一声喝彩或叹息。
“啊,波特。”哈利敲门走进那间熟悉而讨厌的办公室时,斯内普说。他虽然已经到楼上教课,却还没有腾出这个房间。屋里还是那么昏暗,沿墙的架子上还是摆着许多魔药罐,罐里浮着各种令人恶心的东西。不祥的是,一张显然是给哈利坐的桌子上堆着许多结了蛛网的盒子,散发着一种枯燥、艰苦而毫无意义的工作所特有的气氛。
“费尔奇先生想找人清理这些旧档案,”斯内普轻声说,“是霍格沃茨犯错的人及其惩罚的记录。在墨水变淡或是卡片被老鼠破坏的地方,我们希望你把不清楚的字迹誊写清楚,并按字母顺序排列,放回盒子里。不许使用魔法。”
“是,教授。”哈利说,尽量在话语中加入深深的蔑视。
“我想你可以开始了,”斯内普嘴角浮现出恶意的微笑,“在1012到1056号盒子里,你会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这会增加工作的乐趣。这儿,你看……”
他夸张地扬手从顶上的一个盒子里抽出一张卡片,念道:“‘詹姆·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莱克,对伯特伦·奥布里使用非法恶咒,奥布里的头变成两倍大。两人都关禁闭。’”斯内普冷笑一声,“想起来一定很欣慰吧,他们虽然不在了,但他们的伟大事迹还记录在……”
哈利又感到怒火中烧,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反击,在文件盒前面坐了下来,把一个盒子拖到面前。
正如哈利预料的那样,这个工作枯燥乏味,毫无意义,时而还会让他心中一揪(显然是斯内普安排的),因为他读到了他父亲或小天狼星的名字,通常是两人一起犯了各种各样微不足道的错误,有时还加上莱姆斯·卢平和小矮星彼得。他一边抄写他们的种种过错和对他们的惩罚,一边想象着外面的情形,比赛大概刚刚开始……找球手是金妮对秋·……
哈利一次次地去瞄墙上滴答滴答的大钟,它好像走得只有普通的钟一半快,也许斯内普施了魔法故意让它走得特别慢?他不可能才来了半小时……一小时……一个半小时……
时针指到十二点半的时候,哈利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一点十分,给哈利分配过任务后就没再说话的斯内普终于抬起头来。
“我想可以了,”他冷冷地说,“弄到哪里作个记号,下星期六上午十点继续。”
“是,先生。”
哈利把一张折起的卡片胡乱塞进盒子里,在斯内普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溜出门,冲上石阶,竖起耳朵捕捉着球场传来的声音,可是那边静悄悄的……这么说,已经结束了……
他在拥挤的大礼堂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跑上大理石台阶。无论格兰芬多输了还是赢了,球队通常都在公共休息室里庆祝或悲伤。
“如何?”他试探性地问胖夫人,不知里面会是什么情况。
她带着不可捉摸的表情答道:“你会知道的。”
胖夫人向前旋开了。
她身后的洞口里爆发出喧闹的欢呼声,哈利呆住了,人们看到他都高喊起来,几只手把他拽进了房间。
“我们赢了!”罗恩大声叫着跳过来,朝哈利挥舞着银杯,“我们赢了!四百五比一百四!我们赢了!”
哈利看看周围,金妮向他奔来,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脸上是一种炽烈的表情。于是,没有想,没有准备,没有担心有五十个人在看着,哈利吻了她。
过了长长的几分钟——也可能有半个小时——或阳光灿烂的几天——他们才分开了。屋里变得非常安静。然后有几个人吹起了口哨,有人不自然地哧哧笑了起来。哈利越过金妮的头顶,看到迪安手里举着一个破杯子,罗米达·万尼好像要摔东西,赫敏在笑,但哈利的眼睛在寻找罗恩,终于找到了,他还攥着奖杯,看上去像当头挨了一棍似的。两人对视了片刻,罗恩的脑袋微微动了一下,哈利知道那意思是:“好吧——如果你一定要。”
他胸中的野兽在胜利地咆哮,哈利看着金妮咧嘴一笑,指了指肖像洞口。他的意思似乎要在校园里散步很久,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们可以谈谈球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