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肖大队回忆了一下,说,“他们好像是用棉签,沿着死者紧咬的牙齿,提取了颊黏膜的擦拭物。”
“口腔擦拭物重点是舌根、上颌和会厌部。”我说,“擦颊黏膜,很有可能提取不到应该存在的东西。”
“可是以前对于女性尸体,我们通常都是这样取材的。”肖大队说,“毕竟是常规取材,所以也不会太苛求。”
“别的尸体这样提取是做一个常规排除。”我说,“但是这个尸体,很有可能被强迫实施非正常体位的性行为。所以,口腔擦拭物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我沿着死者的下颌缘,切开了肌肉,然后割断了舌后的软组织,把舌头从尸体的下颌下掏了出来。
“你看,会厌部褶皱里有明显的黏液!”我说。
“可是正常人,这里也会有黏液啊。”肖大队面色有些尴尬。
“正常黏液应该是清亮透明的。”我一边说,一边用几根棉签把会厌部的黏液提取下来,“而这个是乳白色的。高度怀疑是精液,赶紧送检!”
随后,我又从死者尸体胸腔内取出上次解剖就取下的右肺,仔细观察。
右肺有明显的压缩改变,是因为大量出血,以及胸腔内负压环境被破坏,导致肺部压缩。右肺上有很多破裂口,也都呈现出一种较扁平的椭圆形。右肺靠近胸壁这一面,有十几处破裂口,较为密集;而右肺靠近背侧的那一面,也有近十处破裂口,较为分散。从立体上看,这十余处创道应该是扇形圆弧面,距离创口近的密集,而越远越发散。看起来,还真的有点儿像霰弹枪的创面。
我用一个止血钳逐一探查肺脏的创道,它们大部分都贯穿了全肺,也有几个没有穿破肺脏。每一处创道里,都能用止血钳带出来一些细小的黑色碎末。我把这些碎末都擦拭黏附在一张滤纸上,小心叠好,放进了物证袋。
我把整个心肺拉离了胸腔,暴露出后胸廓。在后胸廓上仿佛可以看到一些散在的小裂口,但都仅仅到胸廓,并没有穿透胸腔。
我又用止血钳一一探查这些小裂口,这些小裂口基本都是到肌肉层为止,有的小裂口也存在于脊柱上,甚至可以看到脊柱上露出的白色筋膜。
我一手拿刀、一手拿止血钳,把位于脊柱上的小裂口逐一切开来,分离了裂口周围的脊柱前筋膜,暴露出脊椎的椎体骨质。
在其中一个小裂口下方,我发现了椎体上有一个明显的凹迹,是椎体表面骨皮质骨折的痕迹。这处骨折周围的骨质、筋膜和肌肉里都没有发现黑色碎末。
“解剖检验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我说,“死者身上的损伤很少,信息量也很少。”
“你看,有什么意见吗?”肖大队说。
“意见是有,不过,还是需要进一步的工作才能印证。”我说,“一会儿,我要去市局技术室,用一下你们的实物比对显微镜。”
“看黑色粉末吗?”陈诗羽冰雪聪明。
我点点头,说:“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吧?你们都休息吧。给我一晚上的时间,我也思考一下。还有,林涛那边也需要时间工作。至于赵大壮,既然羁押期限也已经到了,我建议你们放了他,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跟着。”
“看起来,你觉得不是赵大壮干的?”肖大队说。
我耸耸肩,说:“到目前为止,我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那,我们就等明天早晨的专案会了?”肖大队有些不安。
我点点头,卸下解剖装备,带着陈诗羽和大宝赶往了市局技术室。
9月17日早晨8点,专案会准时召开。
“目前,嫌疑人赵大壮已经被释放。”钱立业局长说,“我们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但是,这不代表案件陷入了僵局,我认为反而开始迎接新的希望。就在专案会开始前半小时,我接到了通宵加班的市局DNA室同志的电话,在昨天补送的检材里,检出了一名男性的DNA。”
“真有?”肖大队说,“是会厌部提取的乳白色黏液吗?”
钱局长点点头,说:“但是这个案件中,还是有很多疑点要去查,也需要更多的侦查指向,让我们能够找到DNA的主人。秦科长,你先说说吧。我们现在寻找涉枪可能的嫌疑人,对还是不对?”
“不对。”我说,“死者身上的损伤,不是枪弹伤。”
“啊?”会场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不是枪弹伤?”肖大队说,“不是枪弹伤,为何创道是发散状的?为何只有一个创口和多个创道?”
“一个皮肤创口,多个发散状的体内创道,不只是枪弹伤才会具有。”我说,“无刃刺器也可以形成。”
“什么叫无刃刺器?”陈诗羽低声问道。
“无刃刺器就是只有尖、没有刃的刺器,比如螺丝刀,比如铁钎。”我说,“当这些无刃刺器刺入死者体内后,会在皮肤上形成一个创口,体内形成一个创道。无刃刺器再被凶手往回拔,但不拔出体外,继续往下刺,就会在原有的创道之外形成另一个创道。就这样,反复地刺,却不把凶器拔出来,那么就会形成一个皮肤创口,多个体内创道的损伤了。”
“可是,创口的周围是隆起的啊。”肖大队说,“这不是枪弹创的特征吗?”
“我先说说枪弹创射入口的特征吧。”我说,“枪弹创射入口,必备的特征就是皮肤缺损,巨大的冲击力和热量,会让一部分创口皮肤缺失。如果是接触射击,因为热作用,会在皮肤上留下枪口印痕。如果是近距离射击,也应该在创口周围留下一定范围的火药颗粒黏附区域。有的枪弹伤皮肤创口周围皮肤隆起,就是热作用烧灼所致。”
“欧阳翠屏尸体上的创口,没有烧灼痕迹和火药颗粒黏附。”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说:“不仅如此,我仔细看了创口的皮肤,是可以对合起来的。也就是说,创口的皮肤没有任何缺损。所以,这不符合枪弹创射入口的特征。”
“其次,就是子弹的问题。电影上说的消失的子弹,其实根本就不符合常理。在火药的高温下,可以自己碎裂的子弹还没出枪膛就被高温弄碎了,更不可能对人体造成致命穿透或打击。到目前为止,也没听说哪里可以制造出那种打到人体内会碎裂、消失殆尽的弹头。”
“可是,我们确实在创道里找到了许多黑色的粉末啊。”肖大队说。
“如果这些黑色的粉末,在碎裂之前是个弹丸的话,而且假设它没有被高温灼化,顺利地打进了人体。”我说,“那么,它打击在人体较硬的组织上,比如骨骼上,会碎。但是打在软组织上,比如组织疏松的肺脏里,怎么会碎呢?肺脏有几处创道是没有穿透肺的,那么这几处创道里肯定能找到较为完整的弹丸。可是没有,依旧是一些细小的碎末。”
“碎末是什么?”林涛插话道。
“这是关键。”我笑着看了眼林涛,说,“昨天我提取了部分碎末,到市局显微镜下进行了比对,这些碎末和现场地面上的黑色灰烬,是同一种东西。”
“是灰烬?”肖大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