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大帐里,东方无奈道:“你这样逼她,未免下药下得太猛了。”
“猛药治心。”承铎的脸色难以再维持平静。
“也不怕她真的走了?”
“那更好,长痛不如短痛。”承铎没好气道。
东方翻起一对白眼,望着帐顶:“高昌这些年一直被胡人占据,你现在打垮了胡狄,高昌也就是你的地方。都是一家子事,你说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这不是领地不领地的问题。我非得把她这想法拧过来不可。想复国,哼,她要是敢,我就占了高昌,看她找谁要去。徒弟还能把师父打赢,这不反了天了。”
东方拍手笑道:“妙极。高昌地处要隘,可以打通西域的商贸……”
“你现在能不能别想政事?!”
“好吧,我想你们俩分开看着都挺聪明的,放到一块儿就搞这种儿戏。”东方从谏如流,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他了。
第二天天不亮,承铎回到大帐,里面却空无一人。床铺得好好的,仿佛没有动过。他默然地看着大帐,难以想象没有她的空旷,不提防身后一个声音道:“回来了,吃饭。”承铎一转身,茶茶站在面前,身后跟着忽兰、哲义,各端着一只大托盘,上面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点心、热菜。
承铎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茶茶放下盘子,平平地说:“闲得没事干。”她脸色带着黯淡,原本潋滟的眼睛因为一夜没睡却显得愈加浓丽。茶茶自己先往旁边一坐,拈了一块金黄的炸糕蘸了黑芝麻糖末咬了一口,正眼也不看承铎,伸手端起一碗姜汁肉末粥喝了一口。
哲义和忽兰面面相觑时,承铎却低低地笑了起来,一撩衣摆,坐下来抢她那碗粥吃。哲义对这两个已经见怪不怪了,转身要走,见忽兰还莫名其妙,一把拽了她出去。
茶茶没两口就吃饱了,也不理承铎,站起来洗手洗脸,承铎也站起来跟着洗手。茶茶又撇开他,脱衣服爬床,一边摔被子,一边骂道:“就知道拿不要我来威胁,一点新意也没有,无聊!”
承铎扑到床上,把她抱得像个粽子,笑道:“有这一点就够了,不需要新意。”
茶茶裹着被子怒视道:“你发誓一直对我好,这辈子都不会嫌弃我,我才要嫁给你。”
“我才不发这么没出息的誓!”承铎嗤之以鼻。
茶茶隔着被子踢他:“你没诚意,说了不算。”
“我哪句话没算数?”
“你说我可以对你提要求……”
“我又没说你提了我就得答应。”
茶茶恨恨道:“我现在就有一个朴素的要求!”
“说。”
“你昨天咬疼我了,我想咬回来。”
承铎默然半晌,撸起袖子将手臂送到她嘴边,说:“我昨天没洗澡。”茶茶冷笑:“你天天都洗的,一天不要紧。”一口就咬在他的小臂上,觉得不解气,又狠狠磨了磨牙,磨得承铎“咝”的一声,她才满意地松了口。
承铎手臂上便留了个细小的牙印,冒着血珠。承铎郁闷地看着她:“舒服了?”
茶茶得意地点头。
承铎咬牙道:“惯的你……”
帐外太阳升起来,照在紧闭的帐帘上,仿佛一个温暖的预兆。
世上的生死变故难以预料,情人能够相守,又如何不去珍惜。
世间万物确有其微妙的平衡。男人看似主导了世界,女人便委婉地主导男人。茶茶留了下来,承铎却令赵隼会同了沙诺里的人马出兵高昌。待得赵隼的骑兵离营之后,承铎望着地上的马蹄印,心里恍然觉悟。每次跟茶茶闹别扭,看起来都是她屈服了,怎么最后她的目的都达到了呢?
他这样想时,心里不觉幽怨起来。这股子情愫正撞上了结香飘忽的歌声。承铎遥遥望了望东营外那罚人禁闭的大木笼子。笼子上盖了薄毡,勉强可以遮风避雨。自从茶茶带回解药,东方就把结香关进了那个囚笼。
结香也不以为意,每天情绪来了就唱那靡靡之音,唱得东西二营的人骨头都要酥了,就只唱不软东方的心。如今东方伤势已愈大半,赵隼一走,营里军事上承铎就要忙碌一些,东方便给他照应着日常事务。
这日东方带着王有才正从中军大帐回东营去,结香便裹着衣服,倚在那笼子边上唱:“君爱一时欢,烽烟作良辰……”东方仿若不闻,径直进了自己大帐里。王有才闷头跟在后面,见结香望着东方进去的方向,脸上浮出一个温柔平静的笑,王有才叱道:“看什么看,我家先生正眼也没瞧你。”
结香眼波一转:“他眼睛没看,心里看了。”
王有才无言,喃喃道:“真是不要脸啊。”脚下不停进了东方大帐,却听东方吩咐道:“去把结香带进来。”结香跟着王有才进来时,东方正闲闲地拈了根针在火上烤,见她进来,温文尔雅地说,“坐吧。昨天想出一个法子,或可解你中的邪术。”
结香依言坐下:“其实……大人不必费心。”
“不费心不行啊,你主子能做出你这个傀儡来,就能做出更多。今后遇着了岂不麻烦。”东方说话间点住了她的穴道,结香一时动弹不得,表情一顿:“你拿我来试验?”
东方皱眉道:“也可以这么说,只是露骨了些。”
“你……”结香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东方微笑道:“你险些杀了我,我没杀你已很对得住你了。治好了你是你的造化,治不好你也怨不得我。”说着斜斜一针直向她脸上刺来,结香忙闭上眼睛。东方已一针栽在她的阳白穴上,找准了力道,猛然斜刺进半寸。
结香锁眉:“你何不先把我击昏?”
“你昏了我还问谁去,现在什么感觉?”
“头昏脑涨。”
东方思索了一下,又拈了一根针从她的脖颈上穿过,一针透两穴:“现在呢?”
“左边……头痛。”
“这可怪了……”东方怀疑地自语。
结香现在认识到东方是要整治她了,忍不住骂:“你浑蛋……”
东方置之不理,转头对王有才道:“昨天教你认的地仓还记得吗?认来我瞧瞧。”
王有才果然拿了针在结香脸上细细分辨,结香欲哭无泪:“你卑鄙……”王有才对着她的唇角一针扎下去,结香两眼一翻,惨叫一声。
王有才吓得缩了手:“先生,我是不是扎错了?”
东方仔细瞧了瞧,心平气和地说:“没错,力道轻了些,想是你有些怯。扎针不可心怯。力道不准会致人瘫傻、肢体不遂,想死都没办法。头上扎偏了针,终身口鼻歪斜,见不得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故而世上有许多不怕死的人。正因如此,这世上又有许多令人欲哭无泪的法子,又有许多不以死来威胁的人。
东方烤着针又问:“谁令你来的?”
结香瞪着他:“你明知故问吧?”
东方平平仄仄地吐出两个字:“百汇。”
王有才便接了针,憋着劲在结香头顶上找。但凡习武之人都知道,百汇乃是人身重穴,位于头顶心。细细一根银针或许扎不死人,但极可能如东方所说,扎成瘫傻疯癫,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若是东方自己来下针,结香可能还不怕他,毕竟结果取决于东方个人的意愿;可他偏让个似懂非懂的半大孩子来动手,这就很考验运气了。
王有才咬着牙瞄准时,结香愤愤然叫道:“七王!”
“让你来做什么?”
“杀你。”
“鱼腰,小心别把眼睛戳爆了。”
不待王有才重新在她眉骨上找穴位,结香立刻改口道:“本来是要刺杀五王,没想到他把我给了你。”
“谁是军中内应?”
“我不知道。”
东方站起身来,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我回来之前,知道的穴位每个练习一遍,不知道的自己开发。”
结香大声道:“有一个极擅易容术的人曾经扮作营中军士给我带过信,说五王若是不能接近,就杀了你除他臂膀。刀也是他带给我的,军中还有没有他的人我不知道。”
东方站住,结香凝望他道:“我迟迟不肯动手,惹怒了主子,才被那人施术控制,刺伤了你。”她神色惨变,“我没能杀你,必然会被处死。如今你活着,我也不用选了。”
她这番话本说得恳切,若非对东方动情至深,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然而东方看来毫不动容,反问道:“五月我在京城追着一个着白衣的人进皇宫,那人在上苑解语亭对十三公主下了迷药。那是不是你?”
结香一愣:“不是。我只在三月皇宫西门外的点心铺子见过你一次,后来从客人那里听说东方大人与萧相国弈棋的事。直到你来赴萧公子之约,我才知道你就是那个东方大人。”
东方沉吟道:“萧墨是何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