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市场附近的一条胡同里,有一户不起眼的跌打医生药铺。
一进的四合院,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树下一张桌子,旁边坐着药铺的少东家,少东家拿着一个木盒子,眯着一双宝石眼,笑嘻嘻地看着西厢里门帘子一动,走出一位该饱满的饱满,该纤细的纤细的娇小少女。
娇小的蓝衫少女把一包晒干的玉兰花儿骨朵儿放在桌子上,双手托腮看着桌旁坐着的宝石眼少年:“你这是要干嘛。”
“你往后点,吓着你麻着你我可不管。”说着,少年拿出了一盒子东西,打开一看,全是蝉蜕。
蝉蜕的虫型密密麻麻的一盒子,果然那少女呀地一声往后退。
少年笑着将那盒子蝉蜕倒在了桌子上,那一盒子的品相都不好,有的碎了,有的过了色,少年挑拣着,拿着镊子细竹签子之类的工具,一点点把那些蝉蜕的鼻子脚爪当做脑袋四肢黏在木兰花骨朵上,一会儿的功夫,几只栩栩如生的小猴儿一样的玩意儿就出现了。
少年又拿了细铁丝之类的杂碎弯了一个三轮车,敲了敲桌子,笑着看着少女:“我说蓝儿,你不是能让植物活过来么,让这些花骨朵儿活了吧。”
“喔,好的。”少女也猜出来少年要做什么,轻轻一挥手,那些小猴子就活动起来,伸胳膊伸腿儿,然后一个大的骑车,几个稍微小点儿的叽叽喳喳爬上了车斗。
“老元啊,这些小东西能跑多远哪。”少女问。
少年手里不停,已经做了十几只小猴儿:“这东西叫毛猴儿,是四九城的手艺玩意,体轻能乘风,而且但凡叫猴儿的,都精怪,沾了花骨朵儿的光,这些毛猴儿能当我们的传信兵呢。”
少女伏在桌子上,看着少年手指灵活地一会儿做一群毛猴儿,一会儿又给他们做了小车小斗小桌子小板凳,各个精巧可爱,忍不住品评把玩,出个主意捣个乱,叫着这个偏了那个应有个帽子。
少年只是笑着应,倒找了些红纸裁切了递给少女,又用竹签子做了几个伞骨,拿红纸蒙了一个:“帮我把这些伞骨蒙上吧。”
少女嗳了一声,举着比一个芋头大不了多少的小红伞,娇憨一笑,袖口一只毛猴儿窜上来,抓住了伞柄,咻地一声,便乘风吹去。
“嗳嗳!跑了!”少女跳着脚。
“哈哈哈哈,没事,就是让他们跑了才对。”少年一抬头,云光落在眼里,仿佛跌落满目碎星,分外璀璨。
日光流转,自东移南,便有风茂少年,绿鬓相陪,蓝颜笑看,若梦时光不觉飞,飞光翩来更劝酒。
一阵晌午的暖风吹来,那些毛猴儿纷纷蹬车拉斗儿,趁着这阵风,迎着晌午的日头,飞往了白云绿水畔。
这一日是周末,上午今昭拉了玉卮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羽毛球,下午就闲了下来,门房说鼓楼那边来了杂耍和拉洋片儿的,带起了一路上都是市集,可看惯了好莱坞大片3D效果的,为了拉洋片儿,那也委实懒得动。
到底是玉卮说,不如趁着今天没事儿,去把自来水笔修一修。
德国产的自来水笔是镀金头的贵物件儿,玉卮这一杆不巧碰坏了,笔尖儿劈了,今昭想了想,干脆也踹了些钱,打算买点儿好玩的东西。
东安市场一带,布局着好些手艺人、工匠师傅、彩件儿物件儿修理师傅、锔锅锔碗的补皮袄擦古玩的,还有好些卖小杂货的,倒是带着附近食堂小馆儿也不少。修自来水笔这手艺这些年才有,师傅往往兼着修理钟表首饰。那钢笔尖儿到了师傅手里,拿着一个镊子一样的小工具一嵌,拧了两下,又用一套小扫把小刷子一样的东西把钢笔仔细擦了擦,笔缝儿里的墨迹都擦得一干二净,再用绒布统拢一遍,修好了给玉卮,就跟新的一样。
玉卮付了钱把自来水儿笔放进了软羊皮笔帘里,刚一放,就看见什么东西灰团儿一样飘了过去。
“怎么了?”今昭相中了对面一家卖西洋笔的文具店,正打算过去瞧瞧。
玉卮偏了偏头,觉得自己眼花,摆摆手:“走吧。”
东安市场不如琉璃厂,有着些文玩铺子博古意趣,在东安市场的这些店铺,是市井生活的闲趣,过日子离不开推不得。因此推着小车卖的小吃,也是这种市井风格,卤煮火烧炸灌肠,褡裢火烧三不粘,不过这烈日流火,还是杏仁豆腐的摊子最热闹。
卖杏仁豆腐的是一位老手艺,也不藏私,当着大家的面儿让小徒弟把杏仁儿拿小石磨磨碎了纱布挤出浆汁,这边融了琼脂,把牛奶白糖加进去,等杏仁浆汁成了冻儿,浇上桂花糖水,就是杏仁豆腐。
老手艺的刀工好,轻描淡写练字儿一样的几下,就把杏仁豆腐划成了菱形的小块儿,每块儿都均匀,放在小碗里,摆成雪花的六角形,泡在桂花糖水的琼浆里,好像白玉坐金汤,又润又滑又清凉,杏仁特有的芳香和微苦恰好缓解了这天候的日晒。
吃了一碗,今昭待要再买,却被玉卮拦住:“你歇了吧,少吃点儿。”
正说着,什么东西落在了今昭的空碗里,手指头尖儿大的什么东西,好像还会动。
“啊!”今昭以为是什么蛾子之类的,连忙把碗放回了案面上,拽着玉卮就跑,浑然未觉得身后一群什么东西飘荡着过来,隐蔽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沿着树荫一路走,两个人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一路倒是老北京的气象,街边懒散纳凉的人倒比走路的人还多,穿着洗的发黄的褂子衫的爷们扇着蒲扇,盯着胶着的棋盘不知道如何落子。槐花最后的香气弥散在空中,有小孩子兜起自己的衣襟,捡了好多花瓣。
“槐花粥倒是很好喝……”今昭目露艳羡,这时候的槐花还能捡来吃,不必太过考虑污染,她顺手摸了摸脖子,“不过到处乱掉的花瓣也挺讨厌的。”
玉卮看了看今昭的脑后,退后一步:“嗯,也对。”
今昭满脸狐疑地看着玉卮,觉得有点不对,但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对。
玉卮又退了两步。
今昭的肩头站着好几只奇怪的东西,拉着洋车的停着自行车的放好小推车的,一群大概七八只这种古怪的东西呼朋引伴,叽叽喳喳。今昭刚要说什么,玉卮就喊了一声:“别动!”
那些古怪的毛茸茸的东西似乎做了一番沟通交流,而后打发几个往回飞,今昭一抬眼就看见两只这种毛茸茸的怪东西小小的骑着两辆细铁丝儿弯的自行车迎着风飞了起来。
“这不是毛猴儿么?”今昭身为本地人,对这种民间手工艺品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