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船已过繁华集市,两岸是青砖黑瓦的民居,乌瓦上浮了层雪屑,搁浅了黑与白,倒增了陈旧与清淡。
他们在这里下船,来到积雪山。山上腊梅开得正好,只可惜今夜下着雪,不能见月华千里。
还是当年那棵梅树下,十多年,连它都老了,枝桠虬曲,花枝疏落。
谢笠指着当年卧过的梅枝,那上面已经有了个树洞,“它还经得动我们俩吗?”
“上去试试。”谢胤抱着他落到梅枝上,树枝响了两声,到底没有断。他让谢笠靠在自己肩膀上,替他拢好狐裘。
“许久未听你吹埙了。”
谢胤从腰间取下埙来,绵绵的乐声流淌出来。
那是他唯一拿手的曲子。谢笠擅笛,又从小教授谢瑾宸,两人皆是弄笛高手,因此谢胤便少在音乐上下功夫。
曲子结束的时候,谢笠沉吟了会儿,“我翻遍古籍也未曾找到这首曲子,你是从何得来?”
谢胤依旧是往常的回答,“偶然得之。”
恰值此时,谢瑾宸和萧清绝带着酒、火炉与枫叶过来,他看到谢胤手中的埙微微顿了下,从不知二哥会吹埙。方才那曲子里饱含着深情,却也带着浓郁的无望。曲由心生,他的二哥也会有这样的深情么?谢瑾宸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他的两位兄长。
他与萧清绝生起火炉,将酒和着腊梅温着。
酒温好谢胤与谢笠也下来了,四人围炉而坐,小猫儿在谢笠怀里睡觉,凤凰变成小鸡在梧桐枝上叽叽喳喳。
谢胤先替谢笠斟了一小杯酒,谢笠闻着酒香顿了顿,“这是……雪青的花酿?”
“他特意让我带给大哥的。”
谢笠倾盏,将那杯酒一仰而尽。
沉吟良久,他呐呐道:“人这一生总该有个这样的朋友,可以谈诗书画乐,也可以聊风月山水,却不会去说生活与柴米油盐。——生活已然步履维艰,怎能不给生命留些许的空间?”
“雪青,便是我在生命里结交的朋友。”
在生命里结交的朋友,不需要你短缺时,我倾囊相助;也不需要我有难时,你拨刀相助;无所谓相濡以沫,也无所谓患难与共。只在最最精致的生命里交流,剥去了鄙陋或繁华的装饰,卸下了或高贵或低贱的身份,回到最最原始的状态,以诗书为媒介,以风月为情怀。
谢笠的神情清冷寡淡,“有这样的朋友,便如同有了一半的生命。”
这个朋友去了,生命便死去了一半。
谢瑾宸问,“另一半呢?是什么?”
谢笠顿了顿,没有回答。
许久之后,谢瑾宸才明白,他的另一半生命——是爱情。当爱情也不在的时候,他的生命也将终止。
林里落梅成英,夜雪初积,兄弟三人煮酒燃红叶,踏雪醉梅花,好似回到多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之时。
饮了三五盏酒,谢笠便支撑不住了。他近来精神很不好,总是困倦,每日里只有三四个时辰是清醒的。谢瑾宸担心他的身体,每回问谢胤,都被他不咸不淡的敷衍过去。
谢胤抱谢笠回去休息后,谢瑾宸也搂着小猫儿回房了。时候还早,他并不困,便将方才谢胤吹的曲子录了下来。正写着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见是谢胤,很有点意外。
“二哥?”
谢胤自行坐了下来,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他也坐,那正经严肃的表情让谢瑾宸有点紧张,他极少与谢胤这样相对,当然挨训的时候除外。他在谢胤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谢胤道:“把手伸出来。”
谢瑾宸还未弄明白他要干嘛,谢胤就将手指搭在他手腕上。这几日谢瑾宸也在调理内息,只是不得要领,三股内息依旧混战,折磨的他痛苦不堪,却不想在两位兄长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强作无事。
谢胤试探了翻后,将手掌贴在他后背上,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进来。这内力极其温煦,竟将他翻涌的内息平息的下来。
约模一刻钟的功夫,谢瑾宸感觉舒坦多了,“多谢二哥。”
谢胤这才收了手,他额头上已出了层细细密密的汗。
谢瑾宸惊异地盯着他,一直觉得二哥应该是冰块转世的,从小到大他就没见他二哥流过汗。
谢胤又从衣袖里拿出本古藉来,“以后按着这个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