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的雪是冷酥的,玉屑般撒落着,像月色晕染。
谢瑾宸撑着竹伞立在画船上,见碎雪落处江南浮白,两岸朱门青瓦,飞檐漏盏,一派繁华。湿冷的风卷起他蓝白相间的衣袂,清浅如此间水色。
他站了会儿,觉得身上的火气渐渐消了,便回到船舱里。舱内烧着壁炉,大冬天的温暖如春。小猫儿正趴在谢笠膝上睡觉,这小家伙很贪睡,除了吃饭以外的时间几乎都在睡觉,不过长得很快,才十几日的功夫,已经长了一圈了。
萧清绝坐在窗户边的小桌子上写字,他之前已经开蒙了,认识些字,只是不太会用笔,谢瑾宸闲来无事便教他写字。
桌子的另一角长着只梧桐枝,老凤凰将自己变成只红公鸡,栖在梧桐枝上,边啄着它的竹实,时不时批评萧清绝,“又写错了,你个笨小孩儿……”
萧清绝小脸儿顿时变红了,赶紧重新写。他现在洗净了身子,换了身剑客服,雪白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两只眉毛浓密修长,可爱而不失少年的英气,望着就让人喜欢。只是太容易脸红,有点女儿气。
谢瑾宸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练字非一朝一夕之事,慢慢来。”
谢笠坐在另一边的窗户旁,身上还披着件薄裘。他脸上带着点倦色,懒懒地倚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景致,神色飘忽。那窗户是谢胤特意着人用水晶石制造的,方便谢笠赏景而不受冷风吹。
此时谢胤正坐在谢笠对面,两人中间置着一盘棋,谢胤上一子已经落下好久了,也未催促谢笠,静静地望着眼前人。
回程以来,日理万机的谢相终于闲适下来,脱下他那身高冠博带的锦袍,换上深蓝色常服,头发简单地用玉簪束起来,多了分居家的闲适。谢瑾宸还有点不适应,谢笠倒很喜欢他这样装扮。
因为谢笠要看风景,老人家又不宜多奔波,故而谢胤先着背嵬军送她与孩子们去帝都。只是谢笠实在喜欢小孩儿,便让他同行。
好一会儿谢笠回过神来,“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这水镇之外是否就是积雪山?我记得当年似乎在此盘桓过。”
“便是此处。”
谢笠兴起,“想来我那茅庐也还尚在,不如今晚便去那里歇息?”
谢胤自是不忍拒绝,便着人先去收拾收拾,将炉火点旺。
“这个时节,不知哪里的腊梅是否还开着?”
“料想应该是开着的。”
谢笠便笑起来了,眼里满是调侃之意,“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谢胤看看一脸八卦的谢瑾宸与萧清绝,面色有些尴尬,嗔恼地白了眼谢笠,目光深深。
谢笠垂眸莞尔。
彼年他们也不过谢瑾宸这个年纪,谢笠与父亲谢敛起了争执,一气之下便跑了出来,两个月未给家里写信。也是个冬日,积雪山上雪深没膝。正值雪后初霁,月色如洗,积雪山上腊梅初放,幽香细细,谢笠便携一壶酒卧雪赏梅。
酒饮过半,听见有脚步声,侧眼望去,见那人披着黑色的斗蓬,踏雪而来,衣鬓寒凉。
谢笠正欲问来者是谁时,见那人揭下笠帽来,那一刻,如练的月华洒在他脸上,那双凤目清锐凛冽,教人一望心悸。
谢笠情不自禁地念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然后他家“簪花谢郎”便红了脸,那眼神冷得似刀子,咄咄逼问,“为何不回家?”
谢笠不由得心虚,呵呵地笑起来,“夜深雪重,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谢胤并不理会,依旧拿眼睛盯着他,浓眉深蹙,薄唇紧抿,盯得谢笠都不自在起来了。他家二弟向来喜怒不行于色,极少这样直白的表达情绪。他跃下梅枝来,有些讨好地握住他的手,“我下次一定给你写信,瞧你手跟冰块似的,快暖暖。”
谢胤反握着他的手道:“谁的手更冰?这么晚了喝冷酒也不怕胃疼。”说着解下披风来给谢笠披上。
他披风下是件深蓝色长衫,以玉带束腰,更衬得他两条腿笔直硬挺,宽肩窄腰,十分有男儿气概。
说“月明林下美人来”,不过是调侃之言。谢家三兄弟,谢笠气质清皎洒脱,而眉间朱砂痣给他增加了些妩媚之色。谢瑾宸气质雍容清贵,那双迷离的桃花眼又有点妖冶。只有眼前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男儿的英武之气,完全与柔美搭不上边,可他那眉那眼组合在一起,却总有动人心魄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