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大喜道:“好,今日且在此地安营扎寨,待将士养足精神,明日追赶上马哈木,定将他生擒活捉。”
大军在饮马河边埋锅造饭,安搭帐篷。大家都知道下来就会有一场大战,士气十分激扬。吃过晚饭,在帐外燃起篝火,因为骑兵中颇多少数民族,且以蒙古人居多,这些人常年跟随朱棣征战,此次虽说来与蒙古作战,但这些蒙古人早已属于大明军人,依然出征讨伐自己的族人。他们本是能歌善舞之人,在篝火边,喝酒吃肉,有人拉起马头琴,唱起歌,饮马河边形成了一条火龙。
朱棣带着朱高爔来到河边,慕容秋风等随在后面,看饮马河水湍流不息,他道:“四年前在这里的那场恶战想必你听说过?”
朱高爔道:“就是大明十万壮士掩埋忠魂的地方。”
朱棣点点道:“这个地方在元朝兴盛的时候,是草木茂盛繁华兴旺之地,有许多居民在此居住,经过这些年的战争,现在却极尽萧条,满眼唯见万里黄沙。你看到那些几乎快湮灭的沙丘了么?那下面就埋着我大明十万将士。此河原名叫胪朐河,为了记住那些壮士,朕将它改名饮马河,以此让后人谨记。”
朱高爔感慨万千,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十万壮士,为国捐躯,亦为我辈景仰。”
父子二人站在河边,良久无语。一时朱高爔掏出玉箫,吹了起来,只听箫声袅袅,配着水声潺潺,如泣如诉,似乎在告慰那十万葬身他乡的将士。
一曲吹罢,朱棣叹了口气,道:“你这箫吹得似乎比权妃更好些。”不禁想起权妃,一时竟忽生悲伤。
忽听得远处琴声激扬,伴随似有歌舞,朱棣父子询声望去,见一堆人儿围着篝火,笑声阵阵,那琴声清脆,伴着歌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只听女声唱道:
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寒剑默听奔雷,长枪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歌声悠扬,妩媚之中却也含着许多豪情。朱高爔浑身一凛,他识得是阿狸的声音,在别苑时经常见阿狸与秋雨在一起摆弄琴曲,有时也一同和唱,只是这支曲子却未曾听她唱过。不消说,这又是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地方传过来的。
朱棣闻得歌声,精神一振,道:“军中还有这等女子,此气势不输于男儿。”说着向唱歌的地方走去。
那群围着篝火的人正聚精会神地听曲,一时也没注意到天子驾临,有几个近处的人发现,朱棣挥手止住他们声张,悄然站立,只见场内三个女子坐在当中,其中一人抚琴唱歌,倒是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阿绣他倒是认得,另一个女子年纪尚幼,却是未曾见过,想来是慕容或者百里的人亦未可知,又看见朱瞻基、百里飞雪也在那里席地而坐,不错眼间,亦看到朱高煦亦在人群之中。
此时阿狸歌罢,琴声并未停,百里飞雪却开口又继续唱道:
待你长发及腰,我必凯旋回朝。昔日纵马任逍遥,俱是少年英豪。东都霞色好,西湖烟波渺。执枪血战八方,誓守山河多娇。应有得胜归来日,与卿共度良宵。盼携手终老,愿与子同袍。
歌声豪情万丈,唱得众人热血沸腾,百里飞雪唱着时,心里却想着慕容秋雨,这支曲子在流萤山庄时阿狸教过二人,二人感念词意很是贴近他们,便也无事之时一起和唱。此时阿狸代替慕容秋雨,含笑看着他,知他所想,两人心领神会,一旁知底细的人无不为他二人拍手称赞,听得众人无不喝彩。
朱棣笑道:“这曲子倒也有趣。”他看着阿狸,又看到旁边的阿绣,忽想起了,道:“燨儿,那个唱歌的女子好像是你跟前的人吧?”
朱高爔看着阿狸道:“她是慕容秋风的表妹,在杭州时侍候过儿臣,这次跟着慕容一起来的。”朱棣道:“这个女孩看着不错。”
忽听人群中有人喊道:“那位姑娘,你的将军是谁啊?”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阿狸却灿然一笑,清脆地道:“我的将军你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却是整个大明女子的将军!她们在家中都盼着各自的将军凯旋回去呢。”众将士又是哄然大笑。
朱高煦在人群里大喝一声“好”,他笑嘻嘻冲阿狸扬声道:“阿狸,待你长发及腰,我作你的将军可好?”
朱棣素知此子风流,却不曾想他竟然在这里公开对个姑娘出言戏弄,不禁摇头。谁知那个被称作阿狸的姑娘,却也不恼怒,笑嘻嘻地看着朱高煦,道:“不好!”声音清脆,甚是痛快。
朱高煦笑道:“为什么不好?难道你已有了你的将军?”
阿狸抿嘴笑道:“是啊,我的将军啊,虽不似你这般历经金戈铁马,但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我的将军!”朱高煦哈哈大笑道:“真不知哪个小子那般好运,将来娶了你去。”
朱棣见阿狸言语利落,虽面对朱高煦的戏弄,却是直白坦荡,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倒是个清爽之极的女子。
朱瞻基看着朱高煦,面露不快之色。朱高爔没有作声,只是握着玉箫的手微微发颤。
这时有人起来让众人喝酒,猜拳喧哗之声又响了起来。
忽见崔美人与胡善祥远远而来,朱棣道:“那个胡氏过来了,你去陪她说说话,莫要冷落了她。”
朱高爔见崔美人前来,亦要避讳,答应了一声,上前来迎着胡善祥,胡善祥看见他,面露微笑,立时如一朵芙蓉花般娇艳。崔氏与朱高燨也互相随了下礼,朱高燨与胡善祥并肩走开,崔氏则笑逐颜开地来到朱棣面前。
朱棣笑道:“你怎地不怕寒冷,出了帐篷了?”崔美人道:“听得外面甚是热闹,臣妾坐不住了,就出来瞧瞧。方才唱的好曲儿,陛下也不叫我们过来看看。”崔美人娇笑着,又道:“听那歌声甚是豪迈,却非宫中歌伎之音。”
朱棣道:“自然不是随军乐伎,却是燨儿与阿基跟前的人所唱。”他抬眼看了看人群之中的百里飞雪与阿狸,他们兀自与身边之人谈笑风生。
崔美人亦随他的眼光看去,见人群里几位年轻公子姑娘,想必就是皇上所说之人。她仔细看那三位女子,只认得阿绣,是朱高燨的贴身侍女。方才那位唱歌的年轻姑娘,觉得仿佛见过一般。原来当日在宫中,阿狸甚少见到崔美人,此次虽然一路同行,她亦与崔美人有过几次照面,但因崔氏是宫嫔,来往之人皆多避开,且她大多时间都在车与帐篷之中,是以对阿狸并不识得,仅是看着微觉面善。至于阿青,从未见过更加不认识了。
崔美人素知四皇子与长孙殿下手下颇多武林中人,便以为阿狸阿青亦是江湖中人,指着阿狸阿青道:“她们便是四殿下和长孙殿下身边的人么?”朱棣点点头,崔美人方才放下心来。原来崔美人这几年颇得圣宠,却也明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之理,因此对天子身边的女子颇为注意。今日在帐篷内听得歌声新奇,心生不安,怕皇帝又喜欢上了哪个女子,急忙不顾夜风寒冷出了帐篷,寻声而至,一眼看到了皇帝也在此处,心下震惊。此时问明白那些人是朱高燨朱瞻基的人,心中担忧尽释,复又喜欢起来。跟随皇上多年,她知道皇四子与皇长孙是皇帝最钟爱的子孙,他们的人皇帝自然不会动心思。思及此处她娇声道:“这些女子倒是英气十足。”
朱棣笑道:“自古巾帼不让须眉,正是说这些女子。”崔美人正好看到朱瞻基凝视阿狸,便抿嘴笑道:“陛下且看长孙殿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女子,想是喜欢地很。”
朱棣闻言看过去,此时朱瞻基目光已离开了阿狸,与阿青说话,朱棣误以为是阿青,便对着对阿青打量一番,笑着道:“模样倒是还行,这孩子,如果喜欢就收在身边好了,这时却巴巴地跟在姑娘身边,没的让人笑了去。”
崔美人道:“在军营之中,谁会计较这些呢?闻说她们都是武林世家,自然与人相处,不似寻常百姓般小家子气,长孙殿下也是不捒小节之人,倒也登对。”她顿下又道:“长孙殿下长大了,要商议亲事了呢。”
朱棣笑道:“阿基不知不觉也这般大了。”崔美人道:“现成的人都在太子宫里,等皇上陛下下旨呢。那孙家姑娘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越发出挑得好看了。”
朱棣想起了孙宛儿,继而又想起胡善祥,笑道:“是啊,这次等大军回朝,是要考虑下他们的亲事了。”
一阵风过,崔美人忍不住缩了下身子,她心事既了,当然不愿意在旷野受冻,便对朱棣撒娇道:“陛下,外面太过寒冷,我们还是回去吧。”朱棣素喜她言语妩媚,此时又见她眼波流动,眉目含春,心下不禁神怡,抓住了她的手,笑道:“好吧回去,莫要冻坏了朕的爱妃。”崔美人簇拥着朱棣向帐篷而去。
且说朱高燨胡善祥离了皇上,并肩缓缓前行。胡善祥道:“四殿下,方才听得这里好歌声,我就出来看看,是谁在唱歌,很是好听,我以前竟没有听过。”
朱高爔指着人群里的阿狸道:“是阿狸在唱。”
胡善祥顺着他所指看到火堆旁边的阿狸,打量一番笑道:“这个阿狸姑娘在宫中时也曾见过,着实活泼爽朗,娇俏动人,没想到歌也唱得如此好听。”
朱高爔随口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听,倒没想到她还会唱歌,想是跟着司乐坊的乐师学的。”他知道阿狸的技艺却是自身带来,如此说法只为阿狸打下掩护。
一旁跟随的侍女垂柳说道:“要说歌舞,宫中应该是孙姑娘数一数二的,我们姑娘虽说比不上孙姑娘,但也不错,司乐坊师傅经常称赞她呢。”胡善祥忙道:“垂柳莫胡说,没的让人笑话。”垂柳笑道:“四殿下又不是外人”。
朱高爔道:“你从小受到名师指教,阿狸却不谙此道,只是随性偶一为之罢了,不过你们两个倒是各有各的长处。”
胡善祥忽然咳嗽了下,垂柳忙道:“小姐,可是觉得有些冷了?”朱高爔道:“你身子不舒服吗?”胡善祥还未开言,那垂柳就道:“这地方天寒地冻,又多风沙,姑娘哪里受得过这些?这几日一直咳嗽,嗓子不舒服。”朱高燨皱眉道:“可有让随军的太医看过?”
胡善祥道:“只是喉咙有些不舒服,早上请太医瞧过,已在吃药了。”垂柳想说什么,胡善祥嗔责地看了她一下,垂柳不敢再说。胡善祥又笑道:“倒是殿下此次来这极寒之地,身子还能抗得住,想是殿下身子比以前大好了。”
朱高爔道:“可不是呢,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这么久没有生病。”他看看火堆旁边的阿狸,忽然想起了她说的一句话:“要想没病,就要闹腾。生命在于折腾,千万不要安静!”当时一边说着一边蹦着的模样闪现出来,朱高燨不禁莞尔一笑。
胡善祥微微一怔。看看朱高燨的笑脸,复又转头看向阿狸,心底竟生出些不安来。
次日一早,大军便火速开拔。快到忽兰忽温时,明军又遇到了一小股瓦剌军队。明军稍一进攻,他们立刻散去。又抓住了个俘虏询问,得知马哈木就到前面。全军将士大为欢喜,武将们更是个个磨拳搽掌,几个月一直没有找到马哈木的大营,这下找到他们,一定要结结实实打一仗,将瓦剌打个落花流水。
朱棣听到消息却陷入沉思,他长久与蒙古人作战,一生打过无数次仗,对战场的嗅觉超乎平常之人。他下令大军暂时停下来。
朱棣纵马上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向远方眺望。众位将领也都跟了上来。朱高煦看看周围的地势道:“这个地方有些古怪,前面都是险峻的山脉,极易有敌军埋伏。”
张辅点头道:“蒙古多是骑兵,如果占据山上优势,从山上直冲而下,有着极大的冲击力,我方军士很难抵挡。”朱高煦心领神会,接腔道:“到那时我军阵营会被截成几个部分,首尾无法照应,必被他们分段截杀。”
他们两个分析的头头是道,朱棣点头道:“不错,马哈木就是想诱我们进入他的埋伏圈,然后居高临下,一举而下将我们分开个个击破。”
阿狸离他们较远,模糊听得几句。只觉朱高煦一直侃侃而谈,与张辅不时说些什么,朱棣则仔细听着二人说话,不住点头。阿狸心中暗想看这个情景,朱棣对朱高煦果然颇为青睐,那朱高煦倒真如姚广孝说的颇有军事头脑,遗传了朱棣的军事基因,是个打仗的行家。
转眼间三人慢慢回来,阿狸忽听中军元帅柳升道:“此处确实适合伏击作战,陛下有何决断?”
朱棣没有说话,却扭头问朱高煦道:“你说呢?”
朱高煦微微一笑,扬声道:“柳元帅,有我们的神机营,还怕他什么伏击。三大营只管长躯直入,如果蒙古军冲下来,神机营先上,次者三千营,最后五千营,看马哈木能耐我何?”
张辅笑道:“我们火炮先轰,骑兵再冲,步兵扫尾,定然把蒙古人打得找不到方向。”
朱棣点头赞许,向柳升示意。柳升马上领会,过去安排部署。朱高煦张辅点好手下将士,听到柳升号令,马上带人冲了下去。朱棣带着朱高爔朱瞻基等一众人在大军后面,找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地,俯视整个战场。
明军刚刚进入山地,就听到山上响起一片杀声,数万蒙古骑兵从山上冲了下来,个个马匹嘶鸣,口中喊声不断。明军看到他们却并不慌张,他们停了下来,迅速变换队形,原先前面的步兵退到两边,露出了中间的一支部队,正是神机营。这些神机营士兵将手中的火铳对准了瓦剌骑兵,待他们快到之时,只见柳升手中旗帜一挥,神机营火枪齐发,那些冲锋中的瓦剌骑兵突然遭受到火炮袭击,许多被射中倒地,一时战场上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但是蒙古人向来彪悍,他们并没有因枪炮的打击而四散逃跑,剩下的人拼死向前冲击。却见明军的阵形又一次变化,神机营开完枪后马上后退,三千营的明朝骑兵从后面冲了出来,分为左中右三路,分别向瓦剌大军冲去,那些瓦剌骑兵被三路截杀,一时乱了阵脚,纷纷掉头就跑,这时明军的第三支军队五军营的步兵也冲上阵来,骑兵与步兵对瓦剌兵一阵围剿,瓦剌骑兵损失大半。
阿狸在山坡上看得目瞪口呆,大炮轰,骑兵砍,步兵上。这好象是亮剑里李云龙的打法。原来在明朝已有这个作战方法了。她喃喃道:“炮骑步结合战术啊。太高明了。”转眼看到朱高爔在她身边,便道:“原来在明朝就有了这种战法啊。”朱高爔不明白她讲什么,阿狸笑道:“你知道吗,先用大炮轰,再用骑兵砍,最后步兵上的作战方法,在后代被用了多次,却想不到原来是你父皇的发明。”朱高爔笑道:“你们那里也这样作战?”
阿狸道:“我们那里已经不是冷兵器时代了,我只知道,在三百多年后的一个西方国家,有个皇帝就是用这个炮骑结合战法得了天下,想来他是偷学了你父皇的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