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如平手汎秀所料,筱原长房的行动极为缓慢。
三好的兵力集合在胜瑞城之下,距离海岸线仅有二十公里的距离,一日之内就可以到达。停在吉野川入海口的船队,也是几个时辰就能投入使用的。
然而平手军的外围游势,在鸣门海峡附近警戒了三四日,却始终不见敌军的踪影。
这几天战事十分平静,淡路国中,志知、庄田两座城里的守军虽然面临着军粮不足的问题,但还不至于立刻便产生动摇。平手汎秀也十分淡定,只是派人接管各个被放弃的据点,不急着攻落城池。
就在这暴风雨前的平静当中,平手汎秀没有等到筱原长房的军队,反倒迎来了前来投诚的使者。
十余日前同岩成友通有过短暂交流的三好长嗣,这次是依靠与安宅信康约定好的联络方式,偷偷出现在了淡路岛上。
平手汎秀对这个人表现出了有限度的兴趣,和同样有限度的礼遇。
就在这一日,三好长嗣由安宅信康领着,在服部秀安、沼田佑光两个人亲自的“保护”下,悄然被引到平手家的本阵所在。无关人员都被屏退,等待他的除了主位上的平手汎秀,依次还有九鬼嘉隆、佐佐成政、平手秀益、岩成友通、寺田安大夫,以及河田长亲与本多正信。
阵仗很大,看起来十分郑重。然则这人进门之后,平手汎秀端坐在马扎上,面沉如水,把玩着手里的军配,毫无起身接待的意思。
这幅姿态里显然地蕴含着不信任的意思,与前些日子,对安宅信康的友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好长嗣进来的时候一身风尘仆仆,比上次见安宅信康时更惨淡,发髻散乱,赤着双足,脚底还有水渍,衣服上被割出许多口子,没带佩刀,腰带断了一半吊在半空,手和脸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泥巴。
话说他虽然被派来执行如此重任,但毕竟稚嫩得很,又是自幼身居高位惯了,见到平手汎秀对自己似乎不甚欢迎,当即脸上一僵,做出一半的施礼动作骤然停下。
只是这尴尬神色一闪而过,三好长嗣便回过了神,急忙上前两小步,将脑袋深深沉下去拜倒,轻轻呼道:“参见监物大人!鄙人代表家祖和家父前来向您致意。”
他抬出了其祖父三好长逸的名字,希望引起注意,却并未收到成效。
平手汎秀依旧显得很平淡,只轻轻“咦”了一声,眉宇微扬,毫无看重之意,反是冷冷质问道:“我却听说,三好日向守长逸是三好家中力主与我家敌对之人,还因此与倾向和谈的筱原长房发生龃龉。阁下今日出现在此,又是何种缘由?”
“这全是因为家祖以前太过自信,低估了监物大人您,还有织田家的势力,故而才做出错误判断……”三好长嗣埋头不起,语调低沉。
平手汎秀却没等他说完,就向远处使了个眼色。
本多正信得了指示,便站出列,劈头打断:“昔日轻视本家,便悍然发兵进攻;现在知道厉害,就屈膝谴使来降。如此反复,当我平手家是好相与的吗?真是痴心妄想!”
此言一出,三好长嗣立刻便翻身坐起,狠狠盯着本多正信,满面涨得通红,是既羞且怒,说不出话来了。
甚至两边的家臣们,也都觉得十分奇怪,悄悄相互以目示意。接着有人不解,有人心领神会;有人装作不解,有人装作心领神会。
三好长嗣也知道一个无名家臣说出这种话,肯定是平手汎秀授意的。他瞪着眼睛,脸色由红到黑,又由黑到青,一瞬间变换了几次,最后成了一片暗灰色,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安宅信康有点坐不稳了,看着是想帮腔,但又十分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帮。
还是岩成友通看不过旧友的孙子受此折辱,犹豫再三,咬着牙关,拜倒在地,为自己的远房堂弟开解:“岸和田殿请见谅!依我看,日向守既然派了嫡孙前来,既足见悔改之意。若不是他老人家被筱原长房拘禁,定会亲自来向您请罪。”
说完岩成友通又悄悄瞟了三好长嗣一眼,示意对方采取这个言辞。
他这话看似也都是一对虚词,却包含了两个含义。首先称平手汎秀作“岸和田殿”,即表示认可平手家对和泉一国的占领;其次要主动把三好家放在“罪人”的位置,以“请罪”的态度发言。
这就是丰富的经验在起作用了。就算认下这两点,其实也不会有实际的损伤,不过是表面上的屈服而已。但这种表面上的屈服,却能让平手汎秀挑不出毛病来。
要不怎么说,这还没到二十岁的小孩儿做不了外交官呢。明明处在劣势,有求于人,还摆出对等的姿态来,被骂回去也是活该呀。
不过昔年长庆公十二岁就在这种场合出没,并且顺利达成了细川家与石山本愿寺之间的议和……那只能说明他老人家是天降伟人,非凡夫俗子能比。
三好长嗣脸上抽动了好几下,终于是不情不愿地再次拜倒下去,恨恨地低声道:“罪臣代表家祖、家父前来,参见岸和田殿。还希望日后您能在公方大人及织田弹正面前,为我三好家说些好话。”
“嗯……难得有这个心,也不容易了。”平手汎秀这才微微颔首,神色稍缓,但语调依然桀骜不善,“虽然说是弃暗投明,不过令祖父这改变立场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堪称‘转进如风’了吧。就算要和谈,我为何不去与筱原长房和谈呢?他可是一向对本家十分礼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