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再次回溯到75年前……

重庆。黄山。一幢青白色朴素砖木洋房里，周至柔一身便装，正面窗而望，似乎在等人。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报告！”

“进来吧。”周至柔说道。

进来的是空防司令部俄文翻译林敬永。在周至柔面前笔直立正：“周长官找我何事？”

“坐吧，坐下慢慢说。”周至柔亲切地招呼道。

林敬永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板笔直，标准的军人坐姿。

周至柔在林敬永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此时的空防总指挥，穿着一身家常的对襟老布褂，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打扮得和乡间老农民一样。

看着林敬永直勾勾地看着他这身打扮，周至柔展开双臂笑着问：“这一身穿着是不是显得很土气？”

既然司令提到了这个问题，林敬永如实相告：“长官，国府对空军极为优待。属下只是一名少校参谋，每月薪饷就有200法币，在重庆足以过上体面生活。您是空军中将，薪饷应该远远超过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这般节俭？”

周至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笑反问：“李参谋，你薪水这么高，怎么生活也这么节俭？就连司令部军官食堂，都很少看到你在就餐，很多时候，你只是和勤杂人员一起，用一碗阳春面果腹。”

“敬永家里人口多，所以……”林敬永顿时支吾起来。

周至柔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指着身上的衣服：“我这身衣服，是内子亲手纺织缝制的；脚上的鞋子，是老母一针一线做的，两位都是富家千金，以前没做过针线活，所以显得很粗糙，但我穿得舒坦、踏实。”周至柔缓缓说道，“至于国府给我的军饷，除了留下点生活费，剩下的我都捐了。国府上下，号召全民买飞机，伤兵捐出了抚恤费，烈士家属捐出了安葬费，还有孩子捐出了压岁钱，老人捐出了棺材板，空军军饷的每一分钱，都是孩子口中的饭、百姓碗里的油！我作为空军总指挥，如果拿着高额军饷花天酒地、吃喝享乐，于心不安啊！”

“长官！”林敬永顿时心头一热，起身立正，“作为总指挥，能如此以身作则，不愧为空军楷模！”

“这是在家中，不必拘礼。”周至柔示意林敬永坐下，“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谈谈心。敬永，你对苏俄航空队撤离有什么看法？”周至柔终于转到了正题。

“在日寇兵临川东前线，最需要空军支援的关口，苏俄政府突然命令援华航空志愿飞行员和飞机设备立即返回国内，有种落井下石的味道。显得很不够朋友，很不地道。”林敬永带着几分怨愤说道，“日军陈兵三峡隘口，对重庆虎视眈眈，此时缺乏空军支援，只怕前线不稳。”

“林参谋不必太担忧。总裁已将精锐11师调防石牌，协助75军防守三峡隘口，敌后还有预四师，傅正范是我的学生，此人是一员虎将，爱兵如子，身先士卒，有他在后方，日寇肯定会有所忌惮，不敢贸然进攻。倒是苏俄援华航空志愿队突然这么一撤，我西南空中门户大开，日机会没有顾忌地进行轰炸，接下来空军面临的困难会更多。”周至柔语气中既自信又担忧。

“属下斗胆猜测，苏俄在这节骨眼撤走援华志愿航空队人员和装备，是不是私底下和日本成了某种默契，意图牺牲中国，和日本媾和？”林敬永试探着问道。

“苏俄也有苏俄的难处。纳粹德国横扫欧洲大陆，连法国这样的强国都被迫投降，大英帝国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下一步希特勒会兵锋指向何处，谁也不能预料。苏俄面临东西两大强国的压力，唯恐陷入两线作战，与日本媾和，也是情理之中。不能怪别人，要怪，只能怪我们中国太弱，太穷，造不出大量飞机，培养不了大量飞行员，落后就要挨打，这个道理永远不会过时。”周至柔说得很平静。

“不过，苏俄飞行员还是对我们很友好。临别时，大部分飞行员都将自己的飞行心得留下了，里面有很多应对日本飞机的战术，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志愿飞行队总机械师还以‘战损无法修复’为由，给我们留下了3架伊尔16和5架伊尔15。这些飞机稍加修理，就能升空作战。”林敬永兴奋地说。

“很好！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毕竟，苏俄援华志愿航空队为我们撑起了最初的空中防护伞，不少优秀的俄罗斯儿女，牺牲在了中国，我们要感谢人家。你以我的名义写一封俄文感谢信，语气要热烈些，感谢要发自内心，让邵力子公使转交给苏俄政府。”周至柔说的很真诚。

“是！属下回去马上办。”林敬永一口应承。

“敬永，苏俄飞行队回国了，你将何去何从？”周至柔问道。

“属下是军人，服从长官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