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福临就不喜欢做皇帝,到如今,他也没感受到做皇帝有任何的意义,不论发生什么,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听话。
“皇额娘,我回去念书了。”福临转身独自离去,一边走一边说,“明天朕会下旨囚禁豪格,既然他们觉得这样才对,那就这样吧。”
福临的那番话,叫哲哲无言以对,此刻看着他孤零零地离去,更是心疼万分,唯有吩咐吴良辅:“跟着皇上去,伺候好他。”
“是。”吴良辅领命,忙追着皇帝而去。
阿黛和苏麻喇上前来搀扶皇太后,哲哲虚弱不已,轻声念叨着:“玉儿若能像我……”
这话,苏麻喇是明白的。
母后皇太后从来都不喜欢女儿,连先帝都知道,只有格格才真正像个母亲,爱她的每一个孩子。
在哲哲眼里,福临自然与别的孩子都不一样,只有福临值得她用生命来守护,可在大玉儿的眼中,她愿意为自己的每一个孩子舍去性命。
那日苏麻喇看着格格毅然决然离宫奔赴科尔沁,她感受到格格还是从前的格格,是身边的环境在变,是身边的人在变,她从没有变过。
可是皇上不懂,不论是他还小,还是性格使然,他都还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所有事。一个孩子在害怕的时候想要母亲,是最自然的事,但偏偏,他的母亲不能在他身边。
将哲哲送回启祥宫后,苏麻喇来乾清宫看望皇上,只见福临一个人坐在冬暖阁里,静静地抹眼泪。
苏麻喇叫过吴良辅,交代他一些话,吴良辅毕恭毕敬地听着,保证会一字不差地转告给皇上。
这日夜里,到了安寝的时候,吴良辅来照顾小皇帝入寝,嘿嘿一笑说:“皇上,奴才家里有兄弟五个,奴才是唯一一个被送来做太监的。”
福临抬头看他,吴良辅笑道:“奴才是最中间的那个,我爹总叫我小畜生,连奴才的名字都记不住。”
“你的名字挺好。”福临道,“听着像是该做官的。”
吴良辅跪下给福临脱靴子,说道:“皇上折煞奴才了,不过那的确是奴才的娘给起的,盼着将来奴才能有出息。”
福临盘起腿来,不信道:“那她还送你来做太监,把你的根都断了。”
吴良辅说:“奴才上京的那天,我娘追着驴车跑了三里地,一个裹了脚的女人,到最后实在跑不动了,看着奴才被驴车拉走,她跪在那里哭,哭得很大声……奴才到现在也会在梦里听见。”
福临干咳了一声:“不是她送你来的吗?还哭什么?”
吴良辅低头道:“世上怎么会有亲娘舍得送自己的儿子去做太监,是我爹为了钱,想着家里五个儿子,少一个也不在乎。为了这件事,我娘上吊抹脖子怎么都闹了,还把我藏起来,但都没用。”
“你怪可怜的。”福临说,“别难过,往后跟着朕,有你的好日子,你攒了银子,也能给你娘捎去。”
吴良辅却道:“皇上,奴才想说的是,圣母皇太后赶去科尔沁,是为了看望公主,不是为了丢下您呐。”
福临怔然,忙道:“放肆,你胡说什么呢?”
吴良辅说:“苏麻喇姑姑都告诉奴才了,太后是去了科尔沁,不在宫里。可皇上您想想,倘若太后不去这一趟,等得到公主去世的消息,公主的身子都凉透了,太后娘娘该多伤心,您舍得吗?”
福临握紧拳头,目光直直地说:“可是我害怕……”
吴良辅叩首道:“皇上别怕,奴才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会保护皇上周全。但奴才只有皇上一个主子,可皇太后她有四个儿女,每一个都是她心头的肉,您要太后怎么办才好?”
福临抹了把眼泪,不耐烦地放下帐子,裹在被窝里说:“滚。”
吴良辅没敢动,不多久,帐子里就传来孩子的哭声:“吴良辅,我的姐姐死了,我想我额娘……”
这晚的事,吴良辅隔天一早就全部告诉了苏麻喇,苏麻喇赏了他一把碎银子,冷然道:“你是个聪明人,只要对皇上忠心耿耿,皇太后自然不会亏待你。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千万别聪明过了头,别把皇上当小孩子,更别把太后和我当傻子。”
吴良辅连连称是,领了赏之后,退出了永寿宫,他走后不久,前朝就传来消息,肃亲王豪格以谋逆罪再次遭贬谪囚禁,这些年平川扫匪的功劳,也没能换回他后半辈子的太平。
至于多铎昨天带兵闯宫的事,皇帝和太后不追究,朝臣们也不敢言。
眼下大清就是多尔衮兄弟的天下,别的不说,早就明令禁止八旗子弟私下圈地,可阿济格和多铎依然我行我素。其他人若是擅自圈地,毫不犹豫地论罪处置,他们几个就是杀人放火,也无人敢管。
但总算,这一天接到消息,多尔衮很快要动身从喀尔喀返回京城,福临知道,那意味着额娘也该回来了。
科尔沁这边,阿哲的身后事已经办下了,最终是玉儿妥协,没有将女儿送回盛京,葬在了朝向北京的地方,算是最后的慰藉。
玉儿每天都哭,像是在科尔沁不用伪装坚强,像是在草原上能放开一切包袱,从阿哲去世起,除了病倒昏睡的那几天,她终日沉浸在眼泪和悲伤中,就算抱着玲珑可爱的小外孙,她也无法抑制眼泪。
转眼已是二月末,草原上的春意渐渐苏醒,喀尔喀传来消息,多尔衮将于明日到达科尔沁,小住一日后返回北京,大玉儿便知道,她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