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磨蹭了半天,似乎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最后咬住嘴唇,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沈云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手里把玩着空了的杯子:“你是来央我退婚的?”
卿羽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他怎么会这么想?!
沈云珩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抹轻轻的弧度,他蓦地冷笑出声,道:“对啊,我怎么忘了,周顾现在胜利在望,大陈国的天下很快就唾手可得,你们终于要修成正果了……所以你此番前来,定是为退婚的事情,我怎么没有想到,我还以为……”
他痴痴笑笑,手上一失力气,手里的杯子当啷落地,而他似是隐忍着某种痛苦,缓缓弯身伏在了桌案上。
卿羽上前扶他,才赫然发现他呕出了一抹血,定格在面前的折子上鲜红刺目。
“你吐血了,”她急道,“你不要再说话了!”她张皇着去找毛巾,而他却一把拽住了手腕,手上一用力将她拉回身边。
“既然都已经决定要放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他像是对她说,却明明是在对自己说,随即发出一声讽刺的笑来,将面前的折子抬手推落到地上,重新铺开一张白纸,“本王这就修书一封送往梁宫。至于退婚的理由,就说本王见异思迁爱上了别的女子,不能与大梁缔结姻缘之好,梁帝若要见怪,一切后果本王愿一人承担……这么写,可合你意?”
他唇边尚还沾染着血迹,但笑意不减,整个人兴致勃勃的,拿起饱蘸了墨汁的朱笔便要落笔,卿羽看得心惊,双手死死握住他的手,不让笔尖落下。
“不要,”她一开口,喉间便已哽咽得厉害,“不要退婚。”
沈云珩下笔的动作顿在半空,墨汁汇聚在笔尖形成一颗圆珠,啪嗒落下,在宣纸上溅起一朵黑色的花儿。
“不要退婚,”她哑着嗓子重复道,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打在手背上留下一片湿痕,“我此番前来,只是想告诉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从前是我不好,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所以,不要退婚,好不好?”
她垂下头不敢看他,唯恐他会拒绝,就像拒绝玲珑那样绝情干脆。原本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竟说得乱七八糟,她真是恼恨自己的没用!
沈云珩定定地望着她,抬手抚上她满是泪光的脸颊,以指腹抹去她的泪珠:“为何要这么说?是因为可怜我,还是因为内疚?若是因为可怜我,那我不接受这份可怜;如果是因为我帮助周顾打下了信安城置自己于不利境地,那么你也不必因此而内疚,一切皆我自愿,与你没关系。”
她连连摇头,蹲下身去仰头凝望着他:“我可能……爱上你了。”
“你、你说什么?”沈云珩以为自己听错了,急切地跟她确认,“你再说一遍,阿羽,你方才说什么?”
卿羽抹了一把眼泪,忽地笑了,道:“我说,我爱你,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我此番前来就是想提我们的婚约,你看什么时候举办嫁娶之事为好?我想尽快嫁给你。”
一瞬间仿佛有颗烟花在头顶炸开,满世界都是流光溢彩。他的幸福也随之向着四处无限发散,直至填满了整颗心脏、整个胸腔,然后又溢了出来,将他整个人都紧紧包裹住。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他激动得不知所措,感觉到双手、全身都在颤抖。
她靠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低弱却是无比坚定:“千真万确。”
过去的十余年间,她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师兄,时时刻刻想着他,念着他,不遗余力地追随着他,无暇正视任何旁人一眼。她以为这辈子都会对师兄情深不渝,却在不知不觉中记挂了一个沈云珩。
她被困梁宫时听到他来的消息,全身心坐立不安的欢喜被旁人一眼洞悉,只有她将自己蒙在鼓里,找了各种理由蒙蔽自己;
她无情地弃他而去,在边关迎着风沙辗转流离的日子里,刻意强迫自己将他遗忘,却在每个受了委屈的时刻一再将他想起;
她去往行宫密谋刺杀周宣的路上,前尘往事种种种种,她放得下所有,却唯独放不下他,在预料自己奔向死亡的前际,她竟那样的渴望再见他一面。
……回避,是强调的另一种形式。他明明占据了她心里的一大片位置,她却一趟趟地搬运着沙子,将他深埋,直至看不见。看不见,就以为当真不存在,然而当一场飓风肆虐而至,漫天飞沙过后他依旧立在原地,真真实实地提醒着她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