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秀梨扭头不说话。
大伯娘见女儿总不想说为什么的样子,心里猜想她多半不占理,否则怎会只扯些不相关的话。
顾秀水向一手包子一手大葱正吃得香的顾焕哼一声,说道:“我找到我哥的时候,他还要送翩翩回家呢,那时候怎么不说饿啊。”
“你不叫我我现在已经在翩翩家吃上了”,顾焕咬下一口大葱,又吃一口包子,“梨梨倒是说不说,不说我喝汤去了。”
顾秀梨咬咬嘴唇,低着头道:“今天早晨,吃饭的时候,耿临她娘又话里话外刺我没怀孕,还说什么家里的母鸡都抱几窝了,人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听得气急,便和她争吵两句。”说着猛然抬起头,眼中含泪道:“我什么都没说呢,耿临就一巴掌打了过来。”
人都是只记得别人的错,顾焕见她根本不提自己争吵的内容,便没耐心多问,站起身道:“大致原因我知道了,待会儿和爹去趟八里坪问问。”
顾秀梨听大哥是给她做主的意思,胸口憋的气略平顺,她希望父兄进到耿家们就捞住耿临打一顿,否则日后耿家的人还不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娘,让人去镇里给我买一瓶好些的伤药吧”,顾秀梨站起身道,“我这半边脸又疼又涨,很不好受。”
大伯娘过去看看女儿脸上的红肿,又骂起耿临来,末了道:“你先歇着,娘让人去买最好的伤药来”。
叫来个小厮去镇里买药,再吩咐两个小丫头送些甜汤到屋里给大小姐,大伯娘这才到堂屋,对正坐在桌边吃饭的父子二人道:“你们到耿家,啥也别问,先捞住耿临好好打一顿给梨梨出气。”
顾老太太这些日子精神好许多,此时也在座,摇头道:“照你这么说的做,耿家人能干看着?他们父子俩还不被围在八里坪出不来?”说着看向儿子道:“到那听听耿临怎么说,错在他他还不道歉你们再动手…”
话音未落,刚刚被派去给顾秀梨送甜汤的一个丫鬟梅落慌张跑进来,脸色煞白急冲冲道:“夫人,老夫人,大小姐她突然就捂着肚子喊疼,好多血都把裙子殷湿了。乌大娘说,大小姐好像是…小产了。”
大伯娘闻言身子就是一软,顾焕忙站起身扶住了,对丫鬟道:“让梅山快骑马去镇里叫大夫,你再叫上两个人,去听乌大娘的吩咐。”
“怎么就不能消消停停地过日子?”顾老太太放下碗筷,哎呦直叹,“好好的日子,她非折腾来去!年纪轻轻地小产,以后孩子能好要吗?耿临看着是个老实种,成亲才一年就打妻子,他娘张口闭口地要孙子,豁挑事,现在好了,孙子没了,她就不觉得作孽?”
“奶奶,您消消气”,顾秀萍低声说道,抬手给老太太抚着脊背。
大伯娘站好抹抹眼睛,没理会老太太的嘟囔,对儿子道:“镇上离家远,这一来一回的肯定来不及,你快去前面小田村,让你枝儿姑带着你找她村里那个田婆婆。”
田婆婆是临近几个村子最有口碑的接生婆,希望能帮着女儿保住这个孩子。
顾焕点头,大步去了。
顾柏默不吭声地蹲到墙边抽烟锅。
“你又抽什么烟啊!”大伯娘看见,两步过去抽掉丈夫手里的烟杆子,“还不赶着马车到八里坪叫耿家的人来,叫他们看看他家人把我们女儿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大伯黑着脸道:“谁让你家闺女挨一巴掌就跑回娘家来,八里坪到咱村小二十里地呢,孩子没在路上掉了算她能耐。”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夺回烟杆子,出门赶上马车到八里坪去了。
大伯娘骂了句,也急忙忙地向女儿房间走去。
一展眼,饭桌旁只剩下顾老太太和顾秀萍。
顾老太太哪还有心思吃饭,扶着顾秀萍站起来,道:“我们俩也到外面看看去,这个梨梨,要人怎么说她好!”
乌大娘是第二拨被买到顾家下人中一个媳妇子,年前她丈夫死了,留她带着一个十三岁的儿子。而乌家族人多是唯利是图的,她们寡母弱子常被族人欺压,不半年家里的几亩田就被人以各种名义抢夺走,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带着儿子到人市卖身。
顾焕买人时,得知这是母子俩,又见他们不是恶人,二话没说把他们一起买了下来。
乌大娘正好对妇人生产之事懂些皮毛,当时她正在院子里吃饭,听到大小姐屋里有呼痛声,又听里面的梅开梅落说血,便忙放下碗筷过去了。
大伯娘到时,乌大娘正满头大汗地忙碌着,大伯娘立即上前,一看床褥子上都是血,她就知道这孩子保不住了。
一刻钟后,乌大娘端着一盆血水出去,梅开梅落梅红梅叶四个丫头无声地换新褥被。
大伯娘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儿,既心疼又着恼,不过想起乌娘子说女儿没伤到根本,她才不那么担心。
这时顾焕满头大汗地背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婆婆进门来,“娘,田婆婆来了,情况咋样啊?”
“你别进来”,大伯娘忙过去拦住还要往里走的儿子,扶田婆婆下来,“孩子已经没了,您老再帮着看看,怎么调养好。”
…
顾秀梨醒来时知道她怀孕了又小产了,情绪比较稳定,脸上并没有多少伤心之色,等人都出去后,她问依旧守在床边的母亲:“耿家的人还没来?”
“没”,大伯娘给她掖掖被子,“现在好好休息,别想这些烦心事。”
“我自己出来,到现在都大半天了,耿临却连个人影都没有”,顾秀梨神色坚定道:“娘,我要跟他和离。”
“大姑娘啊”,大伯娘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还让不让家里过消停日子了?你以为二嫁的女人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吗?想得美!你哥是有几个钱,能给你置办上好嫁妆,可冲着嫁妆娶你的,你敢嫁?收收心,好好跟耿临过日子吧。”
顾秀梨扭头,像秀美那样嫁给一个三十好几的穷秀才,也比耿临家强。
大伯娘见她不说话,起身去请老太太来,希望说转她。
…
“三娘,有事让森子来说声就行了,你大着肚子,不能走远路跑来做什么?”顾氏突然放下绣绷子,迎上慢慢走来的孔三娘道:“我家外面还有个梅林子,路可不好走,你这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说着给张大椅子让她坐下。
“二嫂,我身体好得很,几步路而已,没大碍。”孔三娘慢慢地坐下来,“森哥现在没日没夜的做泡面,我身子又重,帮不上他什么忙,哪还能有点事就支使他。”
顾氏见孔三娘脸色带着些凝重,又问道:“咋了?”
几个丫头都远处阴凉处绣花玩闹,孔三娘不用遮掩,便直接道:“小萍刚过去跟我说的,大嫂家的秀梨小产了,听她还要来跟二嫂说,我正不知道拿多少东西去看秀梨合适,想问问二嫂,就对小萍说,我去跟你二婶说吧,这才过来了。”
小产?顾氏满脸惊讶,“什么时候怀上的,这怎么…”
“估计她也是不知道吧”,孔三娘说道,“秀梨上午从她婆家一路走到咱村里来的,我听森哥说,她婆家在八里坪,离这儿老远,很可能就是因为累着了。”
一听这意思是顾秀梨现在顾家村,还是从婆家走回来的,顾氏不用再问,已能猜出个大概,恐怕又是那夫妻两个闹别扭。
“这些年轻人”,顾氏摇头,对孔三娘道:“目前也不能去集市上买鸡蛋,家里有什么便拿些什么吧。”
说着叫来照花,让她去厨房捡一篮子鸡蛋,又让照平和照安去后院捉一只老母鸡,顾氏这边又和孔三娘说起顾秀梨的事。
顾灿刚睡醒午觉,揉着眼睛出来,看到孔三娘,想起前天他不叫这人娘被他爹好训一通,那天晚上姐姐便跟他说让他以后都记得叫这人娘。
顾灿便看着孔三娘哼哼两声,然后挨着二婶站住。
孔三娘笑着逗他说话。
照花和照安这时前后提着篮子和咯咯乱叫的母鸡过来,照花问道:“夫人,您要去哪儿,用不用我和照安哥跟您一起。”
“不用跟,你们在家玩吧”,顾氏接过篮子和母鸡来,对顾灿道:“你在家和照安他们玩,我和你娘去你大伯家。”
“嗯”,顾灿点头,也不缠着二婶了。
顾氏和孔三娘刚出门,顾灿就跑去顾明月屋里,照平和照安跟着他后面小声道:“灿少爷,咱们出去捕蜻蜓,小姐忙着呢,不要打扰她。”
“翩翩姐”,顾灿全当耳边风,迈着小步子蹬蹬跑进屋里,“我想跟你这儿待着,我不会捣乱的。”
“你们两个自玩去吧”,顾明月放下针,看向站在扇门外的两人,“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我俩去小姐这屋外面不远,小姐有事轻轻喊一声就好”,照平说道。
“好”,顾明月点头,起身牵着顾灿到脸架边给他洗脸,顾灿意外的老实,略减掉些肉的脸上神情怔怔。
“灿儿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顾明月好笑问道。
顾灿看着轻柔地给自己洗手洗脸的翩翩姐,沉默些时,问道:“翩翩姐,我娘以后是不是都不来我家了?”
顾明月微顿,直起身子拿出单独的棉巾给他擦擦手擦擦脸,“灿儿想你娘了?”
“有点”,顾灿说道,“我都不记得我娘长得什么样子啦。”
顾明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沾手指上一些香膏,给顾灿点在手背上脸颊上,笑道:“自己搓搓。”
顾灿听话地使劲搓,边搓边问:“翩翩姐,我娘为什么不在我家了?”
“嗯,你娘有事”,顾明月笑道,“等你长大,可以去看她啊。”
顾灿哦了声,点点头不再问,然而他这鲜有的低落只一会儿就过去了,很快缠着顾明月问东问西起来。
顾明月很认真地跟他废话,说半天,顾灿才蹦跶着出去找照平他们玩。
约莫半个时辰后,顾灿捂着双手再次跑进来,高兴道:“翩翩姐,这只蜻蜓是我亲手捂住的,送给你啦。”
“谢谢你”,顾明月笑道,“可是我要刺绣,没空和蜻蜓玩,你帮我收着吧。”
顾灿摇头,“这是绿蜻蜓,很好看的,翩翩姐,我给你放到帐子里去。”
“不,不用”,顾明月忙放下针,伸出手道:“放这里吧。”
“你得拢着两只手,不然蜻蜓就飞走了”,顾灿严肃要求。
顾明月无奈,伸出双手,拢住,顾灿便举着一双胖手放在上面,微微松开缝隙,翅膀呼啦声更加清晰。顾明月觉得手心被蜻蜓的细爪挠得很痒,就摊开手来。
随着双手摊开,微青色翅膀的蜻蜓猛然一下飞高,“飞走了”,顾灿看着在屋里乱飞的蜻蜓直蹦哒。
“等它飞累了就会停下来的”,顾明月拉住顾灿,“我这有一本好看的画书,你要不要看?”
见蜻蜓就是找不到门,顾灿也不追着捕了,笑点着头道:“要看要看。”
顾明月找出带彩色插画的话本,翻开扉页,让顾灿坐到桌边去看,终于让这个小家伙安静下来,她才感觉到手心微痒刺疼的不舒服。
摊开手心一看,只见大拇指内侧一片红。
…
正涂抹药膏时,顾明月听到院子里有父母的说话声,心里好奇之前三婶来找她娘是什么事,她抹好药膏便向外面去了。
见翩翩姐出去,顾灿抱着话本儿连忙跟着,“翩翩姐,等等我。”
顾攀刚从欧阳端家里的建房工地上回来,头上身上都是土灰,正蹲在水井旁边就着大洗脸盆子洗胳膊。
“去村里了”,他随口问道,“村里有事?”
“还不是梨梨的事?夫妻两个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耿临打了她一巴掌,她就自个儿走回家来,谁知道有了身子,小产了”,顾氏低声说道,“我和三弟妹一起到大哥家时,正碰上耿家的人来,双方掰扯好一会子。”
顾攀皱着眉,“他们成亲还不到一年,怎么就开始打架?”
顾明月走来只听到父亲的话,再联想中午时焕大哥那句话,便猜想三婶来找母亲的事多半是和顾秀梨有关。
可是就算夫妻两个闹别扭,也不用婶子专门去劝吧。
“翩翩,别听大人讲话”,顾氏正要说,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见是女儿走近前,摆手道:“不想刺绣就带着灿儿去外面池塘边转转。”
顾明月知道事情很可能跟顾秀梨有关,便不再好奇,答应一声牵着顾灿出门去了。
看着女儿出门去,顾氏才道:“事情起因应该在梨梨身上,耿家人到大嫂家时眼眶子都有些红。耿临进都没进去看梨梨一眼,他娘和妹子也只是进去坐了坐。她们出来后,耿临他爹第一句话就是‘两个孩子过不一起去,和离吧’。”
“大嫂当时就不愿意了,自家姑娘挨了打,对方还说和离,任谁都觉得对方不讲理。接下来一番争吵掰扯,大哥大嫂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梨梨在耿家,不是嫌菜色不好,就是嫌放的猪油多,甚至当着耿临他爹的面,就说什么走商的满身铜臭跑船的铜臭里还带着鱼臭味。每天还必须把屋子里从板凳到桌椅都擦一遍,耿临累一天回家,不去洗澡不让进屋。一桩桩一件件,人家摆出来,这边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攀洗脸的动作顿了顿,说道:“梨梨不是那种孩子啊。”
“谁说不是呢”,顾氏说道,“以前挺懂事能吃苦的人,怎么到了别人家事就多起来!我看,耿家和他们家现在的境况对比着差许多,她心里嫌弃呢。虽说姑娘们想嫁个好人家这没什么大错,但亲都成了正当的是努力把日子过好。这么折腾不是故意找事吗?更何况耿临他娘也不是个软性子的,时常拿生不出孩子的话说道梨梨。他们家的矛盾还不越积越大。”
“结果怎么说?”顾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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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有家就是这样,这家挺有钱,两儿子一女儿,老爸给三个孩子一人一家小门市,儿子两家越过越好,女儿家走下坡,女儿就嫌她老公没本事,孩子都好几岁了,有段时间经常住到她娘家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