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吴缯看见她笑着走过来时,顾明月看见傅葶朝她瞪来的一眼,她觉得今天或许会有点小波折。
“翩翩,昨天就听我二姐说在街上遇见你了”,吴缯的言谈举止较之往常都成熟很多,有礼地向祁琉璃点点头,他才坐在顾明月旁边的座位上,笑道:“我猜你就是来秦府的,怎么样,出海一趟,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土特产?”
顾明月心说不止有你的还有黄素的,不过黄素的她是不能给了,否则不是找事儿吗?
“带了,我正说明天就给你送去呢”,她笑道,“你在帝京的衙门里做官?”
吴缯点头,笑道:“这就是衙门有人好办事,我觉得我必须在帝京才能发光发亮,对了…”,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慕白和我二姐定亲了,你知道吧?没事吧?”
“瞧你说的”,顾明月好笑,“我能有什么事啊,你呢,也定亲了吧?”
这些学子,一般都会在考中后定下终身大事。
吴缯笑道:“这要问你啊?”
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的琉璃被呛一口水,见吴缯看向她,忙摆手道:“你们继续聊。”
顾明月反问:“你的终身大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在大庸,正式上门提亲前,男女双方或家长或本人都会问问对方意思,否则正式上门了再不同意,岂不是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吴缯按按胸口,再看看连一点不好意思神情都没有的丫头,忍不住在她头上呼噜两下:“你好歹给哥留点面子啊。”
早就决定退出,此时见到慕白和他二姐定下,吴缯才想要向翩翩争取一下,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没多少无法接受的。
只是看着这个姑娘,吴缯还是觉得挺想娶的。
“那我能不能等你及笄后,再问一次这个问题?”吴缯认真问道。
“不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吴缯看看顾明月,转头看向另一个插话的人,“穆大人?翩翩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替她说不能?”
穆蕴的到来,几乎带来全场的大半目光,即使他前途不显,但俊美的容貌还是会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他正要说话,那边有人叫道:“蕴儿,莫要打扰吴公子和人姑娘说话。”
开口的是顾幽雁,她的语气亲切自然,尽管她根本不知道吴缯在和那姑娘说什么,穆蕴那声“不能”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顾幽雁话一落,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女人怀疑男人惊讶,这怎么突然对继子这般好了?
秦大夫人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很不喜顾幽雁,送到穆尚书府的帖子也只是碍于面子,以往这位穆夫人收到她的帖子也没来过,今儿怎么会过来?
看到坐在顾幽雁旁边的二弟妹,秦大夫人有几分了然,这两人一向交好,或许是因为这顾幽雁才会来赴宴的吧。
她哪知道,顾幽雁是听到下人说穆蕴来了秦府的宴会,才临时改变主意匆匆忙忙换了衣服过来的。
穆蕴匆匆看了顾明月一眼,她没有露出恶心的表情,就好,只是这个女人,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如果不是穆子回报,这女人已经被六王爷搞过了,他还真看不出来。
然而既然敢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惹我,尤其是我的丫头也在场的时候,那就给你点颜色看看吧。
穆蕴心底冷笑,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顾幽雁一眼,便在顾明月另一边坐下,对吴缯道:“翩翩还小,你多余的事别说。”
不知是昨天的梦还是因为什么,顾明月觉得这时的穆蕴竟有几分可爱,她跟着点点头,又摇头:“行简,你如果要等我及笄以后再问一次,我只能告诉你,到时你可能心动的女子肯定早就被其他人娶走了。”
吴缯看向穆蕴时脸色很难看,看到顾明月时又恢复正常,“翩翩,你为什么要说这么清楚?我都已经灰心了,这样一来,直接死心啊。”
“死心”,疑问声响起,一身锦衣春衫的刘谱走过来,看了眼吴缯,又看了眼顾明月,“吴行简,你这是对谁死心了?”
吴缯和穆蕴就要起来见礼,刘谱使了个颜色,指指祁琉璃:“是对这姑娘?”
祁琉璃连忙摆手,她没进过宫,根本不认识刘谱,直接就瞪眼道:“他是在跟翩翩说话呢。”
“翩翩?”刘谱看向顾明月,“你和吴行简相互有情?”
穆蕴这才发现,刘谱竟然看上了他的丫头?!此人眼中对丫头势在必得的神色,差点将穆蕴心中的怒火点爆。
就在穆蕴遮不住全身怒火时,感觉脚侧被软软的鞋尖踢了下,他转头,就见他的丫头正在毫无异常地回话:“这位公子,我和行简并没有什么,你这样问,影响的是我们两个的声誉。再则,我们很熟吗?”
穆蕴一下子全身心愉悦,他勾了勾唇角,虽然极想勾住她的脚狠狠蹭一下,但这石桌周围没有桌布遮盖,他也只能极轻地回击一下。
顾明月连忙把脚收回凳子边,刚才若不是察觉到他下一刻就要挥拳揍人的气势,她会出脚吗?而这人,竟然还踢她!
穆蕴冤枉,但此时他只觉得丫头是害羞了,心里正考虑的是怎么找一个难搞的美人引开刘谱对翩翩的注意。
两人间的小动作没有被旁人注意到,皇上突然出现在秦家宴会上已经足够让人惊奇了,而他一出现就直接朝秦老夫人认的干孙女而去,这些人不得不猜测,皇上难道看上了此女?
也有人在低声问:“她是谁?”
庄玉公主抬起手做挡,小声道:“听说是秦府老太太认的干孙女。”
康琪点点头,当看到不仅帝京最俊美的男子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很是亲近,就连皇上对这女孩也分外有耐心时,她微微皱眉。
刘谱却丝毫不在意顾明月的反问,笑道:“你陪我看看秦府的景儿,咱们不就熟了?”
穆蕴浑身的气势再次暴动,距离他最近的顾明月立即就感觉到,装作不经意地朝他脚上狠狠踢了一下。
这个人喊吴缯时都直接连名带姓的,官位肯定不低,穆蕴是想干吗?昨天是谁说找不到门路,坐冷衙门的?再说,在秦府的宴会上惹事儿,不是得罪秦大老爷吗?
秦大老爷可是吏部尚书,再给他调个更冷的板凳还不是说话间的事儿。
“秦府的景儿我也不是太熟,我倒是可以带你随意走走”,顾明月站起身,落给穆蕴一个老实点的眼神。
穆蕴满心憋屈,他到底为什么觉得不动声色将朝廷掌控是很好玩的事?倒让丫头觉得他连一句话都不能说,这得多影响形象。
“我也坐累了,一起去走走”,他随即站起身笑道。
吴缯也冒着龙颜大怒的危险说道:“臣…我也一去走走。”
皇上的后宫中佳丽无数,还有一个无论谁受了宠都越不过的卞贵妃,绝不能让翩翩被皇上带走。
刘谱的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正在这时,倚翠走过来道:“姑娘,老夫人有事叫您过去。”
刘谱冷哼一声,脸色更黑几分。
顾明月注意到吴缯的神色一下子便紧张起来,就知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只是不知道是王爷或者是…皇上罢了。
心中猜测,面上却未露分毫,顾明月笑道:“我去去就回,你们稍等一下。”
顾明月果然是去去就回,见她很快就回转来,刘谱阴沉的脸色好看许多,他整整袖口,问道:“秦老夫人都跟你交代了什么?”
这时全场再无半丝人声,即使不知道刘谱身份的人,也被家人示意不要发出声音,空中突然一声乳燕啁啾传来,瞬间将紧张的气氛崩到一个极限。
穆蕴正要说话时,顾明月已笑道:“祖母告诉我你是皇上,让我小心着点儿。”
刘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感兴趣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在想,怎么装作依旧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好不用下跪”,顾明月面无异色,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穆蕴双拳下意识紧握,刘谱这人非常自大,丫头这话惹怒他的可能非常大!
若是…这一瞬间,穆蕴几乎瞬间在脑中完成自己缓缓图之计划的更改,他不能让翩翩受点一点伤害。
“皇上…”,秦由和吴缯几乎同时开口,全场人也都屏息以待,想看看皇上会怎么处置这个不想跪天子的狂妄女子,恐怕秦家也会受到牵连呢。
刘谱看了小姑娘片刻,却突然朗笑着摆手道:“罢,现在知道了,你也不用下跪,朕准你以后见驾不跪。”
话落,现场气氛更为诡异,许多人默默想道:果然皇上是看上这小女孩了,待她及笄入宫,恐怕又是一个卞贵妃。
穆蕴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决定回去就让人把美人送到刘谱身边。
刘谱也觉得自己对这小丫头宽容得过份,然而她那份分外平静的坦然却又让他喜欢非常。
这个丫头不像那种故作清高的人,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恐怕都是她心内真实所想,刘谱当然不喜欢他的臣民不想跪他,然而她的毫不隐瞒却更让他顺心。
秦由立即开口道:“明月,还不谢皇上恩典。”
“多谢皇上”,顾明月笑笑,行了个按手礼,“请问皇上还要四下走走吗?”
皇上?怎么平平常常的像是在喊他的名字?刘谱摸摸下巴,这种感觉似乎也很不错,便挥手道:“走吧。”
顾明月在爸爸妈妈那个对皇权极度蔑视的时代待过二十年,在大庸也没有切身感受过皇权的威严,所以对刘谱除了有几分敬,畏却丝毫没有的,此时便神情自然地带着人去走走。
这时就有不少同僚佩服地看向秦大老爷,怪不得认这么农家出身的干女儿呢,原来是准备送进宫的!
看清同僚们果然如此的神情,秦由简直有苦难言,他能说为了打消皇上对这丫头的注意,他早送过一个美貌歌姬了吗?
这边,刘谱还没刚走出几步,庄玉公主携着康琪的手迎面走来:“皇兄,我们能一起吗?”
“臣女见过皇上”,即使康琪内心骄傲,觉得这个皇上的话还不如她父亲的话管用,此时依旧规规矩矩地下跪见礼,然庄玉公主却是没等她完全跪下就将她拉起来:“琪儿,你就是礼多,我皇兄都说过今日见驾不跪了,是吗皇兄?”
庄玉故意这般说,就是想把皇兄刚才的那句“见驾不跪”变成只是“今日”不用跪,她挑衅的目光随即落在顾明月身上:一个小小农女能见驾不跪,岂不是所有人都不用跪了?
“你们若是不想跪,那就别跪朕好了”,刘谱面上笑意融融,眼底却全是冰冷,然而当他转过头看到跟在左侧的女子时,冰冷又全部融化,“我听说秦大人府上有一处假山造得极为别致,翩翩带我去看看?”
一个朕一个我,瞬间让人明白皇帝对待此女绝不止不简单而已。在面对庄玉公主和康家大小姐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在面对这个女子时,他只是一个到别人家赴宴的人。
本来没注意顾明月的人心中迅速计较,而秦老夫人却在低下头时露出满面的担忧,皇上今天这一出传到宫里,不知会给翩翩招来怎样的祸事?
庄玉公主在皇兄的话刚落下时,就急忙跪下,康琪尽管内心不愿,同样默默跟着跪了下来。
一直到皇上走远,园子里秦大夫人才上前道:“公主,康小姐,请到这边坐吧。”
康琪自然地站起身来,笑着道谢,手中的丝帕,却已经被团成团紧紧攥在手心,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
朝刘谱一行离开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康琪内心不屑,如此草包的帝王,耍起威风来却丝毫不弱,然而谁又知道许多朝廷大事,还不是要靠她父亲决断!
刘谱一路上言辞行为中都很守礼,只让顾明月陪着在假山里上上下下走一圈,就对额头带汗的她道:“回去吧,现在也该开宴了。”
穆蕴跟在稍后两步的地方,看着前面的刘谱一直借助皇帝威严在自家丫头面前显摆,他觉得分外不爽:虽然丫头不是势力的女人,可有某种威严辅助的殷勤确实容易吸引女人,为了自己在丫头心里高大的形象,必须快点升官,好歹先弄个礼部侍郎当当。
到宴席这边,刘谱自动和顾明月分开,走向男宾处,吴缯刚想送翩翩到座位上,就听皇帝道:“吴卿,还要朕请你上席不成?”
“放心吧吧,秦府也是我半个家”,顾明月笑道,虽才相处这一会儿,她也看得出来,这位皇帝是个十分率性而为的人,不过却也很守规矩。
虽然顾明月感觉到皇帝对她好得不一般,可她目前还未及笄,很容易就能应付了,至于以后,车到山前必有路。
穆蕴已经走出几步,这时回头递给她一个眼神,吴缯也点点头往男宾席而去。
顾明月转回身时看见女宾席上刷刷向她投来的目光,才明白了穆蕴刚才的眼神为何:突然就觉得,她应该一直招待那位皇上的。
“顾小姐,这里坐吧”,顾明月脚步微退,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女子已经起身笑着招呼,“我们都还没来得及认识认识呢。”
“好的”,顾明月只好笑着走过去,丫鬟在前给她拉开座椅,“多谢了。”
席中又有人朝她笑着点头:“你既然认了秦老夫人做干祖母,怎么没见你出来过?”
“我不经常过来”,顾明月说道,她刚接过丫鬟送上来的银筷,还未落下筷子,就有人提醒道:“顾小姐,秦府这个鹌鹑蛋煮得特别好,你尝尝?”
话落,席间传来低笑声,顾明月看向说话之人,她正坐在庄玉公主旁边,而一开始喊她过来坐的那个女孩正坐在康琪旁边。
这么故意捉弄她,看来刚才的事被这两位记到她头上了!
“我不喜欢吃鹌鹑蛋”,顾明月放下筷子,笑道:“不过你是客我算是半个主人,客人请主人吃东西,我又怎好推拒?”说着向侍立在旁的小丫鬟道:“去给我拿柄勺子来。”
坐在不远处一桌席面上招待贵妇人们的秦大夫人听到顾明月的话笑了,秦老夫人也笑眯眯开口:“大家都尝尝,看看小姑娘们多随意,你们倒还用让!”
那女孩和其母听到秦老夫人这话,脸色都有一瞬间的僵硬。
康琪笑笑,也要来勺子舀一个鹌鹑蛋放在口中细细品尝,细嚼慢咽之后,她拿起手帕擦擦嘴角,看向顾明月道:“这个鹌鹑蛋的确不错,不过我吃着倒不如宴前上来的蛋糕,那糕点真真是风味独特,听说是顾小姐想出来的?”
“我是跟旁人学的”,顾明月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言语之间却也坦然。
“原来是这样”,康琪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道:“即便如此,顾小姐做出来的蛋糕肯定也是最正宗的。”
旁边一直关注着这桌席面的人听此,大部分都暗暗点头,尤其是少年郎们,一个个想:康小姐果真心善大方,一个小小农女的尴尬,也愿意这样为她解围,再想刚才,这农女就那么看着康小姐和庄玉公主被皇上下脸,实在小家气。
穆蕴放下酒杯,唇角却是勾起一个淡淡的冷笑,他抬头看向女席那边,对这位康大小姐的心思已经了然,她是这样想羞辱翩翩啊!
康家人都是这般会装,就像那康九廷,明明是揽权,却整日摆着一副我为天下的嘴脸,真真恶心。
目光微移,遥遥地穆蕴对上了顾幽雁的目光,春阳之下,他勾了勾唇角。
顾幽雁顿时脸颊微红,果然这些日子的关心没有白费,就知道这个小崽子从小没娘,定会渴望“母亲”的关怀,今日,她就要把事情坐实。
这一瞬间的暗潮涌动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大部分人虽谈笑自若,却都把心思放在了康琪和顾明月的对话上。
康琪看似夸赞的话,顾明月并没有接,她只是可有可无地笑了笑。
康琪神色微恼,继而笑道:“我自小喜爱各种美食,加上父兄纵容,就在我家上上下下养着十好几个擅长各地菜色的名厨,我自以为天上美食全都吃过了,却没想到还有顾小姐做出来的这种特色点心我见都未见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到我家做客,好给我做些蛋糕让我吃个够?”
穆蕴眼底的冷光已经结成一片冰原,他缓缓转动着酒杯,暗自琢磨着康九廷也该下来让王相和出出风头了。
定西候世子以往和康琪走得最近,此时也明白她哪里是想为这农女化解尴尬,她还恼着刚才的事呢!想起自己还在心里为她的大方喝彩,他顿时觉得有些脸热。
不过,秦老夫人这位干孙女出丑是出定了,琪儿总能让人面上心里都难堪地想挖个洞埋了自己。
他欣赏她,正是欣赏她的这种淡定从容之中的聪慧。
顾明月根本不知现场好多人的内心戏都很多,她小喝了一口桂花酒,才似没听出嘲笑意味地问道:“我同样喜欢美食,不过我都是自己做着吃,总觉得别人做出来的…不太干净…”
男宾席上传来低笑声,被这顾小姐一句话说愣的人全都望过去,谁在这时候笑出声来,不是下康小姐面子吗?
“不好意思”,一直默默的黄素举起酒杯,朝主座的皇上示意一下,又朝女宾处示意一下,“我不是笑康小姐不讲究,只是听顾姑娘这么一说,才想起每日经手我们饮食的那些人,的确很有可能不那么干净,但却还有人以养着众多的厨子而自傲,真是可笑之极。”
黄翰林你知道你这种我不是在说你却明明就是在说你的样子很欠扁,很容易得罪康相的吗?
“黄大人所言甚是”,穆蕴击桌大笑,“我听说过一个故事,有那么一人,从来没照过镜子,她周围的人每天都夸她很美很美,她就以天下第一美人自诩,外出时见到人,就会将人嘲笑一番。可有一天她遇到了天下第一美人,又嘲笑时,真正的第一美人看不惯她这么趾高气昂的样子,递给了她一面镜子,这人终于看清自己到底长了张什么样的丑脸,顿时惭愧地缩在家中再也不敢出来嘲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