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午时,就有一辆大马车和几头大青骡拉的车停在大伯家门口。
门外有小孩子们纷纷喊道:“男方来人了,快准备茶水。”
顾家的人紧跟着接出来,双方家长接见,言笑晏晏一路到正堂。
寒温叙毕,媒人就卜下吉期,定在八月十六亲迎。
男方想要在七月迎娶,不过媒人看过日子之后说七月里成亲会妨碍到女方的父亲,一听这话,男方就赶忙让媒人往下看,这才定了八月十六的日子。
亲迎日期卜下之后,外面就噼噼啪啪的一阵鞭炮声响,院子里双方长辈也都坐下开始吃席,先上的是各色凉果,冰冰酸甜,一上去就客人们吃了个干净。
实在是这天太热了。
接下来各色菜肴也一盘盘地被端上桌,院内一片热闹欢腾的气氛。
顾明月吃了点儿,便放下筷子来,无意之中看到外面,不知何时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乞丐。
对上一个半大孩子的眼神,那里面只有空洞,顾明月一时不辨心中是何滋味。
她明白这是常态,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时,见到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人孩子又何尝少了?心里却仍旧不大舒服。
顾明月掐掐手心,一巡菜过之后,起身走到主桌上正陪着男方长辈说话的奶奶旁边,叫了声:“奶奶。”
顾老太太转头看见孙女儿,忙拉住她的手和亲家老太太介绍,然后才问道:“翩翩,有什么事啊?”
“外面”,她低声道。
顾老太太看向门外,心底却是激灵灵打个寒战,意识到亲家老太太就在旁边坐着,她又忙换上笑脸,对顾明月道:“奶奶知道了,今天是咱们家的喜日子,待会儿自然是把菜给这些不容易的人端出去几碗。你回去吧。”
顾明月走后,顾老太太便跟亲家老太太告罪一声,起身过去叫来顾焕吩咐了几句话,很快,顾焕就和几个来帮忙的小伙子端了十几碗菜汤一筐子馒头出去了。
顾老太太坐回去后,才低声感叹道:“真是不容易啊,我们村里这段时间要饭的就没断过。”
亲家老太太也道:“可不是,我们那边,比你们这边还多些,谁家有口剩饭也都往外舍舍。要不让这些人吃着,我们也别想安生。”
顾秀梨的未婚夫家姓耿,在顾家村北边十几里外的八里坪,因为正好靠着帝京往北去的运河,那里的人营生多,比着顾家村要富裕很多。
像耿家,就有两条商船。
不过他们是商家户籍,顾秀梨嫁过去算是低嫁。农人们却并不怎么在乎这些,只要能吃饱饭就行。
大伯娘本来不大愿意,可踅摸一圈,还属这个耿家的长子耿临长得最好,再者大闺女也看上了耿临,最后这亲事就定了下来。
顾老太太在见过耿家的长辈门之后,更是直点头道:“这门亲事作对了。”
两个老太太感叹一番年景,就又说到了儿女亲事上。
亲家老太太突然开口道:“老姐姐,刚才你那个四孙女儿长得可真是好,我看着就喜欢地不得了,给你再说个孙女婿可好?”
顾老太太眼皮一跳,这老妹子可还有一个孙子呢,她不会是想一下子娶走我家两个孙女儿吧?
“那丫头是我老二家的,就她一个姑娘,娇养的很,只怕我也做不了主。”她笑道。
亲家老太太也笑道:“老姐姐,这倒不妨,现在孩子们的婚事,我们这些老的都说不上话,还是得看他们乐不乐意。若是两个相厌的,拧巴在一起也过不好日子。我提这个,却是我们八里坪一等好的人家。这家也姓耿,家里良田有不下千亩,当家的两口儿也都是和善人。这两口单有两个儿子,老大已经娶过了,那老大家也是那种说话细声细气的人。他们家这个老小,长得眉清目俊的。还是个有能耐的,在帝京盘了家铺子做着小生意呢。”
“这样的人家,想来你老二家听了也会同意见见的”,她又道:“见过之后,同不同意就在孩子们了。”
顾老太太笑笑,答应声好。心里却知道老二两口子铁定不会同意,要在之前,这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一门好亲。
不过现在,翩翩这样能干,不找个顶有本事的,两口子在一起可过不长久。
一时顾焕回来,对顾老太太道:“奶奶,那些人吃过饭大部分都走了。有两个还在那儿赖着,我说了几句他们还不走,也就没管。”
顾老太太点头道:“行,不用管他们,一会儿就走了。”
刚过了午,耿家一行人便赶着车回村去了。
正是饭点,大伯家门前又聚了七八个要饭的。
顾老太太站在门口,大声道:“今天是我们家的喜事,多分些剩菜与你们吃,你们吃过就走吧。”
七八个人都忙不迭跪下磕头,直到:“多谢老太太好心,老太太家也必会越来越好的。”
顾老太太叹口气。
不多久,顾柏和顾攀就抬两桶菜汤出来,二合面的馒头也抬出来不少,让他们自己拿碗舀着吃。
这些人又叫了五六个人过来,一人舀两碗菜汤吃过,便揣着馒头走出了顾家村。
这边顾家人收拾一应东西自是不提,客人虽散欢声笑语犹存。
为了答谢帮忙的人,顾柏又在屋里开了一席,这一场热闹一直持续到天黑。
顾焕现在是一天不摸木头就心里难受,吃过晚饭便又扎进了木工房,片刻后,他沉着脸出来。
见儿子这脸色,大伯娘惊问道:“咋了,有东西不见啦?”
顾焕点点头,“少了一个引水匣子。”
大伯听了忙放下手中的烟斗,问道:“你装的严实不严实?要是有人是特意偷回去琢磨的,你以后这水车做出来还能卖动吗?”
“没事儿”,顾焕在墙根儿边蹲下,回想着这一天,也根本没有什么陌生的面孔进来,再者说外人也不知道他的引水匣子在哪放着啊?
大伯娘连连追问道:“真没事儿?”
顾焕说道:“没事,没有我的图,谁都看不懂那里面是怎么构造安装的。”
大伯娘顿时大松一口气。
顾秀梨说道:“哥,那你把图记在脑子里,然后就烧了它,这样谁也偷不走。”
顾焕笑道:“早就烧了”,说着他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一家人谁也没有开口拦他,等他走后,便坐在一圈各自回想有没有看见谁接近木工们。
顾秀水突然眼睛一亮,说道:“吃饭前,我好像看到林弘从那边走过去了。”
“弘子,你嫌我分给你的钱少?”林弘家墙外面,顾焕看着月光下模糊了面孔的儿时玩伴,问道。
林弘干笑一声,说道:“焕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焕直接道:“我木工房里的引水匣子少了一个。”
半晌,林弘问道:“你咋知道是我?”
顾焕道:“你这两天特别关心引水匣子的事。”
林弘苦笑一声,说道:“是我拿的,我也没指望你发现不了,但是焕哥,求你给我留个脸,别说出去。”
“你现在知道要脸了?”顾焕猛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就没想过,我这手艺被人学去了,我准备好的各种零件到底卖给谁?你让兄弟怎么活?”
片刻之后,他又冷静道:“你为什么要拿那引水匣子?给谁了?人给你多少钱?”
林弘一下子捂住脸蹲下身,哽咽道:“哥,我也是一时财迷心窍,没想那么多。是谁要的我也不知道,那人给我一千两银票,我就痰迷心了。”
林弘从偷了匣子出来,心中就不安宁,这时全都说出来,只觉浑身轻松,他把还掖在鞋底的银票掏出来,双手捧着递给顾焕,“这是那钱,我也不要了,哥你拿去吧,反正本来也是你的东西。”
顾焕看着月光下那薄薄的一张纸,说道:“你放着吧,以后竹管子也不用你做了。”
说完,顾焕便大步离去。
“焕哥”,林弘猛然大喊一声,随即低声道:“我真知道错了。”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他看见顾焕在黄地主家被那样礼遇,心中就萌生了嫉妒的芽苗,紧接着就是来自金钱的诱惑。
如今他因为一千两银票,失去了一个好朋友,值得吗?
顾焕回到家,却在一家人都还坐在院子里等他,就连平时早早就回房睡的奶奶也打着扇子坐在那里。
“你们怎么都还不睡?”他拴着门问道。
顾柏道:“水水说似乎看见林弘在那门前晃过,你明儿去问问他。”
顾焕嗯了一声,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在木工房转悠一圈,出来后对家人道:“昨天应该是我没看清数错了,刚又数数,没少。”
然后他又特别对顾秀水道:“你出去别瞎说知道吗?坏了人名声毁的是人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