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暄显然不吃这套,面色阴沉而危险,像是淬了毒的冷箭,又似寒光闪烁的利刃。
聂沛涵的心沉了一沉,疼痛之感不比臣暄少。他薄唇紧抿沉默良久,才回道:“孩子没了,是我的错。”
此言甫毕,他面上立刻挨了重重一拳,不偏不倚正巧打在右颊上。一股子腥甜之气霎时涌进他咽喉里,还掺着口中残留的美酒余味。
其实聂沛涵是来得及反应的,早在臣暄揪着他的衣襟想要下手时,他便能及时出手制止,至少能及时躲开。但这一拳,他甘愿受下,甚至只受这一拳,他还觉得不够。
面对濒临暴怒的臣暄,聂沛涵头一次产生愧疚之情。他任由自己右颊升起火辣的痛感,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我没照顾好她,抱歉。”
臣暄双目隐隐透露出杀气,瞬间又消散而去,只留半分阴冷:“你把夙夙害得这么惨,还敢单枪匹马到黎都来,难道不怕有去无回?”
“你不是这种人,何况鸾夙还在我府里。”聂沛涵抚了抚唇角的伤处,淡淡回道。
“统盛帝给你们赐了婚,你自然不会伤害她和孩子。是那个假扮她的女人干的?”臣暄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质问对方。
聂沛涵沉默着,算是承认。
臣暄一双星眸骤然凝起前所未有的怒意:“她叫江卿华?”
“她死了,吞金自尽。”聂沛涵答非所问。
臣暄眸中的凌厉这才渐渐敛去,对着一池白荷叹道:“夙夙不欠她了。”
其实自从朗星回来之后,臣暄便知晓鸾夙的孩子没能保住,算算这期间也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可每每想起此事,他仍旧心痛自责。不过好在,他们快要重聚了。
“夙夙还会有孩子的。我的孩子。”他霸道地宣布鸾夙的归属。
对于他这番示威,聂沛涵选择充耳不闻,只从袖中掏了一张图纸出来,按在桌子上。
臣暄扫了一眼便知这是何物,不禁挑眉问道:“怎么?慕王是要将龙脉和夙夙一并还给朕?”
“不。”聂沛涵否认:“本王是想劳烦圣上去找龙脉。”
臣暄觉得这事太好笑:“当初的协议上,朕只说过给你地图,可不包括朕亲力亲为。怎么?慕王想使唤朕?”
“不敢说‘使唤’二字。是本王想让圣上自行决定,今后北宣的下场该当如何。”聂沛涵幽幽回道。
臣暄面色一凛,不再做声。
聂沛涵噙起笑意,将图纸递了过去:“若是圣上想将一个大好北宣交予本王,那便请圣上受一受累吧。”
臣暄没有去接那张图纸,而是好奇地反问:“慕王就这么放心朕?须知朕手里已经有了半幅地图,若是再得了你这半幅……你就不怕朕将龙脉据为己有?”
“那正好,也让鸾夙彻底死心。”聂沛涵毫不犹豫地回道。让臣暄去找龙脉,是他慎重考虑过的。一则他刚刚与聂四结束恶战,正值南熙瞩目之时,不宜动手;二则他已研究过江卿华那半幅地图,基本可以确定,龙脉的位置就在北宣境内。
聂沛涵知道,这个举动的确冒险。若是臣暄临门反悔,那自己等同于将龙脉拱手相送了。可他私心里,又隐隐期待臣暄会抵挡不住龙脉的诱惑,如此,也许鸾夙就能断了心思。
他知道自己是在赌。但事到如今,这一场赌博他只赢不输。要么得到龙脉,要么得到鸾夙。他认为值得。
臣暄看着聂沛涵手中的图纸,心里也在反复挣扎。但这挣扎并非是对龙脉动心,而是出于尊严的考虑。自己为何要受制于聂沛涵?明明已经决定相让地图,难道还要代劳把龙脉也找出来?寻找龙脉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他又为何要给别人作嫁衣裳?
臣暄思来想去,都觉得没有理由受这个累,遂拒绝道:“朕感谢慕王的信任,敢以这半幅地图相托。只是朕不愿受黄白之物所累,为了些粪土之利劳心劳神。”
“哦?原来圣上竟是这般脱俗之人,一切权势名利都不看在眼中?”聂沛涵似笑非笑。
臣暄不欲解释太多,只道:“这世上多是儿女情长之人,朕身处红尘之中,总不能免俗。至于权势,朕已到了顶峰,往后也没什么可追求的了。”
“是啊!圣上已坐上了北宣大位,不知滋味如何?”
“等有朝一日慕王身处这个位置,就能体会了。”臣暄答得隐晦,已有了结束交谈之意,又道:“明日朕会将另外半幅地图交给慕王,还请慕王履行约定,早日放夙夙回来。”
对方如此痛快地放话,聂沛涵反倒被动了。他借着月色打量,见臣暄并无半分不甘或不舍,仿佛当真对龙脉没有一丝留恋。
直到这一刻,聂沛涵才敢真正确定,臣暄是爱美人重过江山的。这个认知令他心有灼痛,也心有钦羡。臣暄这份柔肠与洒脱,他自问做不到。
若不是因为身份敌对,又喜欢上同一个女子,也许,他们真的能成为刎颈知交吧!即便到了如今这个境地,也没能阻止他们彼此欣赏。
人生能有对手如斯,也是一大幸事。
聂沛涵这般想着,面上也浮起一丝淡淡的诡笑:“圣上还是接下这地图吧!即便不为臣家辛苦打下的江山,也该为鸾夙着想。”
“慕王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要出尔反尔?”臣暄的眉峰终是蹙起,一张俊颜也泛起了威胁之意:“你可别忘了如今你仍在北宣境内,若有什么闪失,倒也容易得很。”
聂沛涵却并不受此威胁,神态自若地道:“圣上明知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言罢他施手一挥,将图纸撂给臣暄,转身离去。这是他变相的示好与激将,他以为臣暄是个聪明人,应当懂得其中利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