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沛涵摇头轻叹:“是我太自私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放入鸾夙手中:“这是江卿华足踝上的半幅龙脉地图,你收好,若是有朝一日……你可凭此拖延一段时日,等待臣暄来救你。”
“我不要。”鸾夙摇了摇头:“你若没把握打赢这场仗,现在就送我回北宣。否则,便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丧气话。”
“眼下我不能送你走。”聂沛涵闻言郑重地解释:“你我是父皇亲自下旨赐婚的,如若你离开,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一场风波。再者如今除却烟岚城,哪里都不安全,我即便送你走,只怕还未出南熙境内,你已然性命不保了。”
他将地图硬塞入鸾夙手中:“你拿着,这东西不能落在聂沛瀛手上。如若他当真胜出,这便是你的自保之物。臣暄必会来救你,你将这半幅地图转给臣暄吧。”
鸾夙有些诧异:“给臣暄?你可知他手中已有半幅地图?若是再得了这半幅,那便意味着……”
“宁让臣暄一统南北,也不能让聂沛瀛奸计得逞,否则他便是第二个原歧。”聂沛涵淡淡笑着:“臣暄算得上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让他捡了龙脉这便宜,我也算死而瞑目了。”
鸾夙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有浓重的哀愁弥散在四周,裹得她喘不过气来。是因为聂沛涵即将踏上吉凶未卜的前路吗?还是因为他与臣暄之间这惺惺相惜的对手之情?
也许男人与男人之间便是如此,即便横亘着家国的敌对、爱情的争夺,却也能建立起微妙的信任,可以生死相寄,江山相托。
鸾夙一手攥着装有兰芝草种子的包裹,一手攥着半幅地图,沉默片刻才出口再问:“几时启程?”
“明日。”聂沛涵语中说得决绝。
“殿下此时得空吗?”
聂沛涵勉强点头:“可以再给你半个时辰。”
鸾夙笑了:“那一起将这兰芝草的种子种上吧。殿下亲自撒了种子,也会更惦念些,知道留着性命回来看你的花花草草。”
听闻鸾夙此言,聂沛涵心中忽而生出了难以克制的情愫。他明明已经割舍下了,甚至是连根拔起,却因为她这一句话再次在他心中撒下种子。
鸾夙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刻薄又难听,却平白能教聂沛涵感动萦绕。他的凤目之中漾起难以泯灭的深情,良久,才噙笑对鸾夙道:“好,怎么种?”
鸾夙笑着走到院落的花圃里,徒手拔了一些花枝。然后将装有兰芝草种子的包袱解开,捧起一把种子递给聂沛涵:“撒上去吧。”
聂沛涵依言从鸾夙手中接过种子,施手一挥撒入花圃之中,袖风带着些龙涎香气钻入鸾夙鼻中,仿佛也带了离别的气息。
聂沛涵忽然变得心情大好,满面柔情的看向那一片花圃,好似那花圃才是他的情人,而身边的鸾夙已然不是。
鸾夙就此想起了初来慕王府的感受。那时她被聂沛涵从北熙掳到烟岚城,只觉得这座慕王府郁郁葱葱,府内皆是树木,却无花草。从何时开始这府内变得鲜艳起来了?好似是聂沛涵迎娶江卿华时,管家移植了许多花草。
鸾夙侧首看了看聂沛涵,见他仍旧盯着花圃默不作声,笑道:“好了,殿下的任务完成了,日后便由我来照料这些兰芝草了。”
她忽然主动伸出手,坚定地握住聂沛涵的右手,郑重笑道:“鸾夙恭祝殿下旗开得胜,早日凯旋。”鸾夙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一处坚硬的疤痕,那微微凸起的伤口是他们对过往的怀念,以及对未来的祝福。
聂沛涵将目光从花圃移至自己的右手之上,双目浮动着幽光。半晌,他终是狠下心来,率先挣脱开鸾夙的柔荑,只怕再多碰触一刻便要溺死在这温柔之中,断了宏图远志。
他看着鸾夙的盈白娇颜,还能瞧见她闪动着的长长睫毛,不知怎的突然鬼使神差地问:“我给你半张地图,你也该回赠我些什么才好?”
鸾夙闻言秀眉微蹙,不是她不送,而是一时之间不知该送什么才好。
聂沛涵笑着抚上她一头秀发:“我记得你与臣暄逃出黎都那日,你曾在原歧面前写下一封诀别血书,还赠给臣暄一束青丝。今日也给我一束吧,若是我有去无回,这也算是断情之念。”
“若是有去有回呢?”鸾夙脱口而问。
“若是有去有回……”聂沛涵想起了自己与臣暄的约定,若是他此去坐上了南熙皇位,也许臣暄便会如约送上另外半幅龙脉地图,而鸾夙,也要回到北宣去了。
“若是有去有回,你这青丝便算作离别之想吧。”聂沛涵怅然地笑着:“断青丝,斩情丝。怎么?当初给得臣暄,如今给不得我?”
鸾夙终是被这离愁别绪所刺痛,勉强笑道:“怎会?殿下可别让我变成尼姑就是了。”
聂沛涵得了允准,伸手将鸾夙一缕垂发握在手中,再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割断,珍之慎之地收好:“好生照顾自己,莫要忘了我说过的话。”
鸾夙知晓聂沛涵放不下自己的安全,便当着他的面将地图埋入花圃之中,再次笑着重复那句话:“鸾夙恭祝殿下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定定看了鸾夙片刻,聂沛涵自觉该离开了,他怕自己会一时冲动将鸾夙揽入怀中。他紧紧握着手中那一缕青丝,抿着薄唇转身而去,没有再说一句离别之语。
直至走到院落门口,聂沛涵才停下脚步,忍不住回首看去。但见鸾夙仍站在院落之中盈盈笑望,好似在等着他这一回首。
多么可笑,多么造化弄人。他曾无数次回首,只盼她能留在原地看他一眼。如今终是等到了这一幕,他却折不回来时之路,唯有一往无前。
也许,这片种下兰芝草的花圃,已是他们对彼此的最后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