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夙只觉掌心的玉佩再没了温润触感,贴着她的微凉指尖,险要从手中滑落坠地:“如今凌府大仇得报,鸾夙在黎都再无记挂,还望殿下放我归去吧。”
她忽然想起了聂沛涵。不知为何,她从不敢在聂沛涵面前这样直白地道出离别之意,是以才会留下一纸信笺;而面对臣暄,她从来都觉得坦然,不必在他面前隐藏任何情绪。
臣暄的面色此刻已然沉到极点,鸾夙知道自己惹恼了他,可这一天,他们彼此都应清楚,迟早要面对,避无可避。
“夙夙不守信了,”她听闻他淡淡斥道,“此离三年之约,尚有一年之遥。”
“可我等不及了,”鸾夙坦白回道,“殿下明知你我身份相去甚远,如今你是天潢贵胄,而我曾堕入风尘,又如何能走到一起?”她别过脸去,唯恐他瞧见她的悲伤:“殿下从不自欺欺人,这一次也不该如此。”
臣暄沉默了半晌:“你的身份从不是问题。我会为凌相翻案,请父皇追授他为太子太傅……何况他与丁将军师出同门,这称号当是受之无愧。”他认真地看向她:“夙夙届时便是凌相千金、太傅之女,难道还不行吗?”
鸾夙双眸微阖,决绝地摇头:“我在风月场中浸淫多年,恩客百千,虽说未有肌肤之亲,却也是声名在外了。即便殿下愿意为我恢复凌芸之名,我自己也无颜受之,怕是要为父亲抹黑了……还是让我继续做鸾夙吧。”
臣暄看向鸾夙,仍旧重复了方才那句问话:“既然如此,夙夙想我立谁为妃?”
“圣上初登大位,理应借此机会安抚重臣之心,为殿下娶几位秀外慧中的妃子。”鸾夙由衷地道。
臣暄苦笑回叹:“我记得我对你说过,我与聂沛涵不同。姻缘之事,实难违心。”
若说半分也不动容,绝对是自欺欺人。鸾夙语中带着几分不舍的哽咽:“殿下是恣意之人,不愿违心,我却怕殿下有朝一日追悔莫及。”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听到他略带嘲讽的质问。
鸾夙忽然发觉,自己向来自诩伶牙俐齿,可在面对臣暄与聂沛涵时,却从未占过上风。即便偶尔胜了,也是他们让着她。好比此刻,她实在无言以对了。
臣暄见她已有彷徨之意,再劝道:“如今黎都之外余孽未清,并不安全,你孤身在外,我不放心。即便要走,也再等一等吧。”
他似是无奈,又似妥协:“你不想进宫,我不勉强。只是你我三年之约未至,我想你留下。否则即便你走了,我也不会甘心。”
鸾夙紧紧握着手中玉佩,指甲几乎要嵌入肉中。
臣暄见状再低低哄道:“虽说原歧已死,然周会波却逃了出去。说来他才是害死凌相的幕后黑手,夙夙难道要就此作罢?”
周会波……鸾夙闻言紧咬下唇。是啊,她几乎要忘了,是周会波向原歧进献谗言,才间接害死了父亲凌恪。这其中有何内情,的确值得探究一番。毕竟她身负龙脉,若是周会波不除,她亦难以走得安心。
臣暄每每总能猜中她的心事。他说得半点没错,若是擒不到周会波,若是不问出他陷害凌府的缘故,她余生仍是寝食难安。
鸾夙不禁想起去年在幽州与臣暄重逢时,他曾提过要带她去见时为镇国王的父亲臣往,被她一口回绝;然而最后,他还是哄着她去见了,不过是拿了朗星和坠娘当幌子。
而如今,自己分明是无比坚定欲离开黎都,却还是被他这一番话给动摇了主意。
他故技重施,她却屡屡上钩。
不得不说,以退为进之事,臣暄深谙此道。
然而若就此留下,那龙脉秘密必将成为他们彼此之间的一个负担。正如同她与聂沛涵。这个疙瘩倘若解不开,莫要说与臣暄携手一生,只怕便是做个知交好友,她也会耿耿于怀。
试想臣暄父子明明早已知晓此事,可为何臣暄从不问她?天下逐鹿之人皆对龙脉趋之若鹜,她不信他不想要。既然他已走到这一步,成了北宣新主,又怎会不对龙脉动心?
“若是我说,我欲以龙脉地图换得己身自由,殿下可会放我离去?”鸾夙的这一问,她自以为半是真心,半是试探。
臣暄闻言却深深蹙眉,语中是鸾夙从未听过的严肃与恼怒:“这句话你以后不许再提。”
鸾夙只觉心中一揪,仍不死心:“殿下如今尚不知晓龙脉到底为何物,若是我说出来,只怕殿下便不会拒绝得如此痛快了。”
臣暄却是面色渐冷,看向鸾夙的眸光之中分明带着十足的坦荡:“你不用说出来,龙脉到底是何物,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若是哪日我想知道了,自会问你。我若不问,
那龙脉于我而言便如无物。只要不落入有心人之手,即便就此永远掩埋,也未尝不可。”
臣暄面上又带了几分嘲讽,然更多的却是自负:“龙脉是大熙王朝的龙脉,与我新朝何干?它若当真如此有用,大熙岂会分崩?北熙岂会易主?可见龙脉之物,不过是世人吹捧罢了。”
他上前一步,握紧鸾夙攥着玉佩的双手,语中那番意气风发足以令天下贪欲之人羞愧:“我向来不信富贵有命。龙脉是死物,人才是活的。我父子二人没有龙脉,照能问鼎北宣之主,可见天命之事,全赖人为……”
鸾夙永不会忘却这一日,这一景,还有景中那个如画之人。只因臣暄说了一句她从未听过、今后亦不会再听闻的狂妄之言。虽说狂妄,却直击她心中——
“龙脉于我,得之,锦上添花;不得,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