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朝着聂沛涵缓缓摇头:“圣旨难违,况且下旨之人是你的父皇……其实能看到芸妹妹有个归宿,我也是高兴的。”
“可我终将辜负了她。”聂沛涵语中浮起一丝愧疚。
这一句话听在鸾夙耳中,她竟分不清是喜是悲。鸾夙与凌芸,凌芸与鸾夙,二者本是一人,不分彼此。不过是因为命运捉弄,才会迫不得已一分为二。作为鸾夙,她懂得聂沛涵的心意,可作为凌芸,她尚且不知。
既然要走,便也要走得明明白白吧。若不给自己一个迎头痛击,只怕她还会留恋于此。鸾夙抬首看向聂沛涵,眸光之中是无比的郑重:“我尚且还有一问,欲请殿下如实相告。”
“我不会骗你。”他笑着答话。
鸾夙的目光细微而谨慎,流连在聂沛涵雌雄莫辩的绝世俊颜之上:“殿下对凌芸,可曾有过一丝情意?”她问的不是江卿华,也不是她自己,而仅仅是这个名字。
聂沛涵闻言微蹙了眉头,沉吟片刻才缓缓答道:“我自小受过凌相大恩,与芸儿亦算年幼相识。她小小年纪家破人亡,其中有一半是为我所累……若说对她决然无情,我做不到。”
聂沛涵斟酌着该如何措辞,最终坦白地下了定论:“我对芸儿,有怜惜,有愧疚,有责任,亦有图谋……但没有情爱。”
有怜惜,有愧疚,有责任,亦有图谋……但没有情爱。
聂沛涵的这句话在鸾夙脑中久久回响,直教她默然说不出话来。她缓缓抽回覆在聂沛涵掌下的柔荑,只觉随之抽回的还有她的半颗真心。
是呵,她早该想到的,南熙慕王殿下爱的从不是凌芸,他要的只是龙脉。换位思考,若今日待嫁的女子当真是她本人,那眼下聂沛涵对她信誓旦旦的情意可还会如此纯良深重?
他说,他对凌芸有种种情分,却独缺一剂情爱。可鸾夙就是凌芸,凌芸也是鸾夙。
他对假凌芸有情,便是对真凌芸的背弃;他对假凌芸无情,才更教真凌芸寒心。
这本是一个无解之题,永不会有人能给出满意的答案。
鸾夙终是笑了,只是这笑容背后究竟有多苦涩,大约也唯有她自己知道。她抬首看着刺目的天色,仿佛那高照的艳阳能将她眼底的热泪逼回去:“吉时要到了,你快去吧。”
聂沛涵面上闪过一丝不安:“你看着不大好,可是身体不适?”
鸾夙摇头否认:“大约是暑气太重,忙了一个晌午,我有些乏了。”
聂沛涵闻言又蹙了蹙眉头:“先回屋歇着吧。外头人多嘈杂,待礼成之后我再来瞧你。”
“好。”鸾夙一口应下,又将聂沛涵送至别院门口,抵着日晒绽出一个最明媚的笑容,只盼着他会记取自己最深刻的美丽。
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重逢。而她所能做的,唯有在这重逢的盛宴之中觥筹交错,饮醉来客,最后清醒转身,微笑别离。
朱弦断,明镜缺,容颜盛时,与君长别。
目送聂沛涵在盛夏日光中迎向属于他的风发热闹,鸾夙转身回屋取过笔墨纸砚。原本想要无言离去的心思,终是忍不过这入骨的别殇。儿时的短暂相逢,如今的阴差阳错,皆在这一纸离别中明明灭灭,散于无形。
一滴泪珠落在摊开的宣纸之上,鸾夙眼中氤氲着沧海横波,终是提笔写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一笔方停,宣墨未干,门外又响起了新的动静。鸾夙知晓是丁益飞派的接头之人到了。
她抬袖轻拭面上泪痕,取过包袱朝门外走去。
这一次,没有臣暄,没有聂沛涵,过往前尘一笔勾销。从前岁月里的深情与美好、苦难与斑驳,皆因这一场镜花水月的情事,破碎了她的胆怯,充盈了她的勇气。
此后前路漫漫,纵然踽踽独行,她已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