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宁辰带我绕去侧门,从一条狭窄的通路进入地牢。她不需要出示任何信物,因为她的脸就足够做信物,她的母家是魏王最坚实的盟友,她的儿子是魏王第一个子嗣,多么胆大包天的侍卫也不敢开罪她。
通路狭窄曲折,容不下两人并肩而行,小月只能举着烛台跟在我身后,尽力帮我照着眼前的路。走了不知多远,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间十步见方的小室,迎头一侧没有墙壁,只有铁栅栏,透过那里可以看到外面向下凹进去的囚室。
我从没来过这里,却忽然明白过来,栅栏外是用来审讯犯人的地方,而这间小室,则是权贵们用来听取口供的地方。难怪刘宁辰能够轻而易举地进来,这里接触不到地牢内的人,守卫也没那么严密。
下方传来铁链撞击的哗啦声响,狱卒驱赶着几个人进来,把他们手脚上铁链固定在木桩上。走在最后面的是个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我的血液陡然凝住,死死地盯着那些人,那是我的父王、哥哥、嫂嫂和不到一岁的小侄子。大概因为我自己也很快就要有孩子,看见那个小小的襁褓,忽然觉得这个小孩子真可怜,出生没多久就被关进这样的地方。
我惊疑不定地看向刘宁辰,用眼神问她,这是要做什么。拓跋珪答应过我,不杀我的亲人,他说可以给我时间。刘宁辰斜挑着眼角,并不说话,只叫我继续向外看。
又有两名身材高大的壮汉走进来,每人肩上都扛着一把宽刀,那分明是行刑的刽子手。狱卒拿出一样东西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王上的命令在这,动手吧。”那两人点一点头,分别在父王和哥哥身后站定,抡开手臂把宽刀高高扬起。
“不要!”我忍不住大叫出声,在空旷的地牢里,这一声嘶喊带着嗡嗡的回响,盖过了周围一切声音。随着我的喊声,嫂嫂怀里的幼儿“哇”一声大哭起来,小腿在包裹的被子里踢个不停。嫂嫂口中发出“哦哦”的声音,拍着他的背轻哄,一时半刻间怎么都安抚不住,带得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狱卒不耐烦起来,从嫂嫂手中一把夺过孩子,劈手摔在地上,幼儿的哭声猛地顿住,化作一片死寂。我扶着铁栅栏软倒下去,一声惊呼硬生生卡在我的喉咙里。嫂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大概是在叫小侄子的名字,我听不分明。
“嚎什么?有王上的命令,你们今晚都得死,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的事。”狱卒喝斥了几声,对着刽子手点点头,手起刀落,父王和哥哥血喷洒出来。我应该转过脸去,不看这一幕,但我的眼睛却怎么都移不开,我几乎感觉得到温热的血溅在我脸上。
那刀落下去时,哥哥抬头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透着冷漠讥讽。而父王,他始终连头都没有抬一下。那刽子手回身对着嫂嫂也补了一刀,我的亲人,除了阿娘,终于全都死光了,死在说要给我摘星星的男人手里。
刘宁辰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小月也吓坏了,还在抽抽噎噎地哭。可她还是上前扶着我,劝我先回去。我艰难地双膝跪地,对着铁栏之外的几具尸身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小月明白我的意思,也跪下来磕头,含着泪说:“王上、殿下、太子妃娘娘,还有小殿下,你们不要怪公主,她也很难……很难……”
回到住处,阿娘看见我,忙忙地上前来问:“这是怎么了?”我说不出话来,小月便把我们看见的情形断断续续都说了。只听到一半,阿娘就晕倒过去。小月没办法,只能叫那些侍女进来,把阿娘手忙脚乱地扶到床上去。
我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只要我一闭上双眼,立刻就会被一片血红吞没。小侄子最后的哭喊声、哥哥冷漠的眼神、刀口处飞溅出来的血,不住地在我耳边、眼前反复出现。如果我没有叫喊那一声,那个无辜的小孩子就不用死得这么凄惨,或许他可以在睡梦中平静地死去,到死都做着一个美好的梦。
肚子里越来越疼,就好像刽子手的宽刀正割在我身上一样。我想叫人来帮我擦擦额上的汗,张了几次口都发不出声音。
天快亮时,我实在支撑不住了,伸手拂落了床边的陶罐。听见“啪”一声脆响,惊醒的侍女冲进来,向床榻上看了一眼,便“啊”地大叫起来。我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身下流出的血,已经把被子一角都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