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照容见皇太子向她行礼,隔着几步远做了一个阻止的姿势:“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她上下打量了拓跋恂几眼,幽幽叹着气说:“本宫身上恶疾未愈,不能参加春祭,连恪儿的面也见不到,见着太子殿下,就像见着恪儿一样。”
除了冯清,拓跋恂很少见到其他妃嫔的面,更不会有人这样温柔和气地跟他说话。他自幼丧母,父皇严厉,宫人疏离,先后抚养过他的太皇太后和皇后又都是说起话来不苟言笑的人。拓跋恂鼻中一酸,半大男儿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高照容故意问道:“太子殿下……恂儿,本宫也叫你恂儿吧,你这是怎么了,谁还敢给堂堂太子殿下气受?”
拓跋恂正觉得无处倾诉,见她发问,带着满心委屈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高母妃,儿臣并不是想违逆父皇的意思,儿臣向来怕热,那身汉服穿起来又麻烦,儿臣真怕穿戴不好在祭祀大典上出丑。”
“高母妃,儿臣自从替父皇监国,夜夜都睡不好,生怕做错一点事,会惹父皇不快。那些祭词又长又拗口,背了几天都背不熟,要是再穿上闷热的汉服,儿臣真怕……”话一出口,便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拓跋恂把闷在心里许久的话都一股脑说出来,“儿臣蠢笨,不能讨父皇喜欢,可儿臣只想让父皇少生些气。”
“恂儿,你是个心地纯孝的好孩子,”高照容的语声越发温柔,带着慈母一般的疼惜,“世上哪有父亲会不喜爱自己的儿子,你的父皇时常斥责你,是因为他希望你长成像他一样杀伐决断的帝王。”
高照容向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着些隐隐跳动的蛊惑:“恂儿,这大魏的天下,迟早都是你的,你要学着自己做主,不要老是太过在意别人的想法,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能拿出监国太子的气度来,你的父皇才会更喜爱你。”
从没有人这样跟拓跋恂说过话,他只觉得小心封藏了十几年的自卑自怜,一瞬间被人敲破了外壳。“母妃!”拓跋恂对着高照容,竟抹了一把眼泪,“要是儿臣的母后还活着就好了,有她劝解,父皇也许就不会那么讨厌儿臣了。她为什么丢下儿臣走了……”
“好孩子,哭什么,大魏向来都有立子杀母的规矩,每一代的太子都是这样长大的。”高照容从身上拿出一块干净的锦帕,递到拓跋恂面前,“你是大魏太子,未来还要做大魏天子,你的母后在天上看着你,也会欣慰的。”
“立子……杀母?”拓跋恂听太傅讲解过这条祖制,可从没有想过,这规矩也可能就用在了自己的母后身上,“母后她……是被父皇下旨杀死的?”
“恂儿,过去的事就别问了,”高照容缓缓移步,要从另一条小路离开,“还是安心主持春祭大典吧,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典礼了。”她挪着小步子,渐渐走远了,面纱下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慰了太子几句,太子还真是个重情重孝的好孩子呢!
前殿内,冯妙已经回到座位上等候,她相信太子是个秉性纯良的孩子,只是资质差了些,今天极力劝阻,也是不愿看他踏错一步。林琅离去已经有十几年了,如果她能活着亲自教养这个孩子,或许太子与他的父皇之间,不会像今天这么冷漠。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太子拓跋恂快步走进殿内,身上仍旧穿着刚才那身胡服。他不看旁人,直接走到冯清面前跪下:“母后,儿臣想明白了,既然父皇将监国重任交给儿臣,那儿臣就必须做出个储君的样子来。今年的春祭大典,儿臣就穿这身祖宗传下来的衣裳!”
冯清脸上浮起一层惊喜,称赞道:“好,这才像个储君的气度!”
“不行!”冯妙失声叫出来,“太子请三思,春祭大典事关重大,还是请太子更换回预先定好的衣裳吧。”
始平王拓跋勰也上前几步,对着太子拓跋恂说道:“太子殿下,如果您执意要穿这身衣裳,请恕臣不能让您去主持春祭。”
宗室亲王中又有人开始煽风点火,捏着嗓子说道:“始平王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一件衣裳重要,还是春祭大典重要,去年因为迁都没能按时祭祀,上苍示警,洛阳大旱。要是今年再误了春祭的时辰,我们几把老骨头倒是想问一问,始平王究竟是什么居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彼此都已经毫不客气。拓跋恂毕竟不敢公然顶撞始平王,转身对冯妙说:“冯母妃,您要抚养两位皇子,已经太过操劳,儿臣这里,就不用您费心了。”他对自己身边的侍从说:“你们送冯母妃回去休息,她劳累太过,不必参加春祭大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