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王玄之用了什么方法周旋,南朝使节竟然将预定的行程提前了整整两日,定在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冯妙闷在狭小的夹层里,只隐约听得见外面的声音,似乎是王玄之故意装出熏熏醉意,在跟其他的南朝官员说话。接着是一众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大笑起来,最后才是两人一前一后登上马车,车轮缓缓开始转动,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吱嘎声响。
马车转了几个弯,便吱呀一声停下,车外传来响如洪钟的声音:“大人勿怪,我们在这里奉旨搜查钦命要犯,劳烦大人请随行的人都出来一趟,查验过了立刻就放行。”
冯妙听着声音,依稀觉得应该是到了平城正南门,羽林侍卫竟然已经提前在这里安排了人,搜查所有出城的车马和行人。
那位使节崔大人,自然很不高兴,理论了几句。羽林侍卫说话倒是很客气,可态度却很坚决,坚持要查验过后才能放行。冯妙听见头顶的木板发出轻响,似乎是王玄之从马车上走了下去。
车帘之外,南朝使节连同随行的官员仆从,都站当场。羽林侍卫一眼看去,便知道这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人,因为使节队伍里随行的,都是男子。
正要挥手放行,一名羽林侍卫无意间向王玄之的马车上一瞥,车上的帷帘被风吹起一角,隐约露出车内活色生香的景致。那侍卫高声叫道:“车里有个女人!”侍卫统领听到叫嚷声,立刻带着十几人围拢过来,伸手就要去掀帘子。
王玄之从袖中摸出一支碧玉竹笛,轻轻压在车帘上,醉眼朦胧地说:“这位兄台,还是不要看的好,给彼此留些颜面。”他说话本就文气,又带着些含混不清的南方口音,那侍卫统领倒有大半没听清楚,只知道他在阻拦自己,心里越发生疑。
侍卫统领扬手一推,另外一边已经有人飞快地掀开车帘。王玄之被他推得倒退几步,被随行的南朝卫士扶了一把,才靠着身后的另一架车辕站住。他身形微微摇晃,像是醉得不轻,微眯的双眼却一直紧盯着车内。
帷帘掀开,车内露出一名容颜姣好的女子,上身只用一条一尺来宽的丝绢束住胸部,下身盖着一幅海棠春纹锦缎,只遮盖到小腿,露出一段莹白的脚踝,这人正是大半平城人都见过的明秀堂苏小凝。
这副样子被人看见,苏小凝也丝毫不恼,反倒柔媚无限地向王玄之看了一眼,拖着长声嗔怪地说:“玄郎,这是在做什么?”
南朝使节崔庆阳气得胡须直发颤,自己随行官吏的车里,竟然带着风尘女子,还公然作出这种举动。携妓同游虽然是士子中间的风雅事,可使节随行官吏毕竟代表着一国颜面,传出去总归是件有伤国体的难堪事。
掀开帘子的侍卫也愣在当场,眼睛盯在苏小凝身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侍卫统领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劈手在那人后脑上敲了一下,喝斥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把这位大人扶回去?”
侍卫统领上前,对崔庆阳说了几句好话,怕他们吵嚷起来不肯罢休,挨个送回马车上,这才打开城门放行,仍旧命人盯紧了后面的车马。
使节车驾出了平城,王玄之便向崔庆阳告辞,说自己接到了父亲的书信,要快些赶回去。崔庆阳与琅琊王氏有些交情,算起来也是王玄之的叔伯长辈,眼见王玄之日日醉酒,又流连在秦楼楚馆中间,自然痛心疾首,此时就忍不住说了他几句。
王玄之对着他长揖到地,说道:“多谢崔大人教诲,只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心里的抱负,连他自己的父兄也认为是大逆不道、痴人说梦,他索性就从不再对任何人提起。
崔庆阳连连叹息,不明白这个自幼聪慧的琅琊王氏旁支公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那句话说的不错,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好自为之吧。”
离开官道,王玄之让马车又走了几里远,才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庄外,把冯妙从夹层里扶出来。冯妙整夜没睡,又蜷屈在窄小空间里,站起来时便有些费力。王玄之搀着她的胳膊沉声说:“不能休息太久,我们换一辆车继续走,快到南边的国境时再换水路。只要离开大魏的疆土,他们就没有办法抓捕你了。”
冯妙撑着车厢壁站起来,胸口像塞了一团木屑棉花一样,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她捂着嘴想要呕吐,可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腹中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
苏小凝此时披了一件烟霞色外衣,赤着脚站在地上,眼神凉凉地看着冯妙,似乎在鄙夷她过度虚弱的身体,却还是拿了一条沾过水的帕子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