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拦都拦不住,只能匆匆拿了冯妙丢下的鎏银飞花暖炉,快步跟上去。
崇光宫外,内监刘全对着冯妙露出为难的神色:“娘娘,皇上有过口谕,这几天不准任何人进崇光宫,娘娘就别为难小的了。”
冯妙答应了一声,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她并不想做什么,她只是想看看他还好不好,陪他安静地坐一会儿、喝一盏能静心的茶。
正要转身离去,崇光宫的大门悄然打开,掌事宫女如意向冯妙屈身福了一福说:“皇上请娘娘进去。”说罢,侧着身子,只引着冯妙一人入内。
崇光宫内未点火烛,十二幅鲛纱幔帐层层垂地,遮住了殿外射入的光亮。冯妙拨开幔帐,在鲛纱包裹内,触到了一个冷硬的身形。她摸索着握紧他的手,身子从他手臂下方穿过,恰好窝在他胸前。
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寂静无声地坐着。冯妙伸手去摸他的手臂和脊背,已经没有了厚重的纱布,这一番小动作过后,她仍旧恢复成无声蜷缩的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拓跋宏才开口:“朕小时候,每当遇上不如意的事,就会躲进鲛纱幔帐里。勰弟每次都会钻进来找朕,明明朕就在这里,他却怎么都找不着,最后急得大哭,朕只能主动出来哄他,由着他把眼泪鼻涕都蹭在新做的龙袍上。”
“这么多年了,朕一直以为是朕在哄着勰弟,”拓跋宏的声音,低沉如七弦琴上最压抑的一个音调,“一直到刚才,朕才想明白了,勰弟一哭,朕就立刻想到,朕是兄长,多大的事情也要忍下来。如果没有勰弟那些眼泪和鼻涕,这身龙袍,早就不会穿在朕身上了。”
这些情绪,冯妙全都懂得,抚着他的背柔声说:“能做夫妻,需要百世修行,能做兄弟,又何尝不是如此?”话一出口,她才觉出羞赧,幸亏黑暗里看不清彼此。
“朕一直不相信,因为勰弟的马术最好,他九岁时,就能为了猎一只毛色纯白的狼王,只带一名侍卫,在雪地里追踪五天五夜。这些年他的骑术也从未松懈,绝无可能失足坠下悬崖。”拓跋宏的嗓音里,带着凛冽的恨意,“可那匹马,是他的母妃临去前,留给他的礼物,勰弟爱那匹马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身遭意外,他怎么肯丢下那匹马?”
“妙儿,朕不是一个好兄长,如果不是朕不想走漏消息,连对勰弟也隐瞒了朕安好的消息,他就不会急着进山……”他尽力想做一个世上最好的兄长,却一次次总是做不到,瑶妹是这样,勰弟又是这样。
“宏哥哥,这不是你的错。”冯妙鼓足勇气,在黑暗的崇光宫中这样叫他,“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才需要更大的勇气。”
拓跋宏的手在她腰间收紧:“你说的没错,因为活着的人,要照顾得更多、背负的更多,也要隐忍得更多。朕知道是谁,可朕竟然抓不到她一丝把柄……”
冯妙心头一跳,竟然不敢开口去问,究竟是谁做的,明知道不大可能,还是忍不住心里害怕。万一是奉仪殿,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彼此扶持着说话么?“皇上,”她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称呼上的细小变化,“您打算把弄玉姐姐怎么办?”
“朕问过弄玉的意思,她不愿另嫁他人。朕想仍旧留她在宫里做女官,要是她以后想到了其他的去处,朕再替她安排就是。”拓跋宏微微摇头,“李家六小姐真是个奇人,朕原本想好了许多话来安慰她。可她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给朕磕了一个头,要走了勰弟那匹马上的马鞍和蹄掌,再没有其他的话了。”
冯妙知道李弄玉一向不愿多说话,心里却是极有主意的,多劝也是没有用。
过了午时,刘全在门外禀奏,有朝臣在明堂求见皇帝。拓跋宏这才叫人进来,伺候他梳头更衣。如意带着两名小宫女,捧着四海腾龙纹锦袍、串珠碧玉腰带、青玉发冠进来。冯妙叫她们把东西放下,亲自服侍拓跋宏更衣。
拓跋宏的身量已经很高大,冯妙要踮起脚尖,才能把锦袍披在他身上。她一丝不苟地给拓跋宏束带、理平衣摆,垂好衣袖。拓跋宏看着她的动作,在她够不着时稍稍弯下身子。象征帝王身份的衣袍穿戴整齐,拓跋宏已经恢复了跟平常一样的笑容朗朗、温和敦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