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向前走了两步,人已经靠近水边,却依旧好像茫然不自知,仍旧向前迈去。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就要往水里跌去。拓跋宏从竹林后大踏步出来,抢到她身边,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住,口中低低地唤了一声:“妙儿!”
竹林间细碎的风一吹,带起水面上沁骨的凉意。冯妙伸出细弱的胳膊,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伏着缩在他胸前:“你是我的月亮,你来了……”向水中滑去时,她已经悄悄把那颗青梅咬在嘴里,用来除去口中的蟹肉腥味。酸涩中带着微甜的气息,随着绵绵的话语流淌。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拓跋宏亲吻着她的额发,心头因为她一句话语涌起无限情愫,从没有过的患得患失,将他从头到脚击打得粉碎。只有他听得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珍贵却遥不可及的美梦。
“妙儿,是朕冷落了你……”拓跋宏抱她到竹席上,脱去她被水打湿的鞋子,把她柔软如玉兔的脚,握在手心里,“要是你能乖一点,不跟朕闹脾气,朕怎么舍得……”
竹林另一侧,有绰约的环佩叮当声传来,看见皇帝起身离席,心思各异的妃嫔们,便也找了借口跟出来,想在喧闹的宴席之外,制造一点偶遇。可没想到,她们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冯清的一张俏脸,几乎涨成了紫色。拓跋宏也会对她软语温存,可却总是一个皇帝对妃子的关怀,从来不会是眼前的模样。
拓跋宏微微皱眉,突然变得拥挤的竹林,让他心中不快。他用袖子笼住冯妙的脚,把她打横抱起,并不返回听心水榭,而是直接往华音殿方向走去。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冯妙把脸埋藏在他胸前,娇羞无力地低语:“皇上,这样不好……”
“别说话,这样很好。”拓跋宏抱住她穿过竹林,目光在其他人身上不做丝毫停留。
龙涎香味混合进华音殿草木芬芳的气息里,拓跋宏把她抱放在床榻上,蹲下身体摸着她冰凉的脚尖:“宫中就有佛堂,何必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冯妙抱着肩侧头,微微蜷起脚掌:“那怎么能一样啊?宫中的佛堂,有别人的气息,我想去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那里只会有我替你供奉佛前的檀香……”
拓跋宏的身子沉沉地压下来,让她不由自主向后仰面倒去:“朕永远记得你今天的心意……”
忍冬早已熄灭了外殿的烛火,悄悄退出殿外。就在拓跋宏的唇,将将要碰触到冯妙的锁骨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刘全的声音带着些许焦急,“长安殿有人传信来,皇长子殿下突然抽搐、昏厥,御医正在诊治,病情危急不敢隐瞒,先叫老奴来向皇上禀告一声。”
拓跋宏的动作陡然定住,完全不见一个父亲应有的关心急切,反而像在思索军国大事一般沉寂。冯妙赶忙起身,摸索着点亮了烛台上的宫蜡。
“你先睡吧,朕去看看就好。”拓跋宏按住她的身子。
冯妙理好自己的鬓发,又帮他理平衣襟,低声说道:“这怎么行,皇长子生病,太皇太后、太妃娘娘、还有宫中掌管事务的几位姐妹,都会过去的。大家都知道皇上是从华音殿赶过去的,要是嫔妾不去,别人岂不是要指责嫔妾不把皇长子放在眼里?”
她扬声叫忍冬进来,命她准备夜里照路用的防风宫灯,转头对拓跋宏说:“来不及预备肩辇了,嫔妾陪皇上走过去吧。”
长安殿内灯火通明,小炉上悬着的药鼎里,正咕咕地冒着热气,浓重的草药气味弥漫开来。雕金盘龙床榻边的墙壁上,用大块白玉雕刻着四蹄腾空的马鹿。鲜卑先祖起源自大鲜卑山,将体魄雄健的马鹿视作图腾。在这座原本就是为太子修建的寝宫里,这种神兽图样,也被用来安邪镇祟。
医正韩蛩鸣正在床榻边,亲手用沾了药汁的棉纱,擦拭皇长子的身体。他在替高照容诊治时见过冯妙,此刻只简单地道了一声“皇上、婕妤娘娘安好”,并不起身,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可见皇长子的病情十分凶险。
毕竟是曾经在华音殿亲手带过几天的孩子,冯妙此刻脸上的担忧,并非伪装。她走到床榻边,想看一眼拓跋恂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