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再也忍不住,把林琅死死压在胸前,呼吸间全是凛然恨意。他已经不记得那是几岁时候的事,他刚刚开始习字读书,读到这一段,就讲给林琅听。后来,他被太皇太后管束得越来越紧,总共只给林琅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林琅不够聪慧伶俐,帮不了皇上,林琅能给皇上的,只有这一条命而已。”她的声音已经很低,拓跋宏要把耳朵紧贴在她嘴唇上,才隐约听得见。
“林琅,不要说了……”拓跋宏的双手都在抖,似乎感觉到怀里的生气在一点点逝去。
“皇上,林琅这么做,都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为了心里真正在意的人,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林琅不会走远,会永远陪着皇上。皇上,把那一晚捡到的飞鸾衔珠步摇,戴回它的主人头上吧,她值得……珍重……”林琅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的视线越过拓跋宏的肩,看见怀抱着小小婴孩的冯妙。她想告诉拓跋宏,这就是那个对她说出这番话的人,可是黑暗沉沉地向她压过来。
她还有很多事舍不得,可是从四肢百骸里透出的疲惫,让她再也支撑不住。就让她最后自私一次吧,命中注定要相逢的人,迟早总会交汇,可她的时间却不多了。林琅尽力抬头,把嘴唇凑近拓跋宏的耳边:“宏,我很爱你……我多希望……”
拓跋宏身躯巨震,不可置信地盯着怀里的人,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已经闭起,再也不会睁开了。他仰头向天,发出困兽般绝望的吼声。
“林琅——!”
冯妙被这一声嘶吼惊得浑身一抖,怀里还抱着那个刚出生的婴孩。她刚刚替这男婴剪断了脐带,还没来得及擦干净他身上的血迹,并没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惶然抬头,正看见拓跋宏赤红的双目看过来。
也许林琅用命换来的婴孩,能博得拓跋宏一丝怜惜。冯妙这样想着,便把那小小的一团稍稍往前递了递。
拓跋宏盯着那婴儿的五官,目光渐渐纠结在一起,从迷茫变成狠厉。冯妙吓了一跳,这不是一个父亲对刚出生的儿子应该有的表情。她下意识地后退,悄悄用手臂护住那个婴儿。拓跋宏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一只手向前一探,就要往婴孩细嫩的脖颈上抓去:“害死林琅的,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冯妙大惊,背后就是墙壁,没有地方可退,绕到门口也绝对来不及。拓跋宏的手已经伸到面前,她只能向着墙角蹲下,弓起身子把婴儿护在身前。鹰爪一样的五指,正抓在她肩上。
在寻常鲜卑贵族眼里,拓跋宏文质瘦弱、自幼多病,可事实上,他私下苦练,手上功夫不逊于任何人。冯妙被他狠抓了这一下,当场疼得眼前昏黑,可她不敢叫喊,生怕惹得拓跋宏更加暴怒。
直到这时,太医署指派的医正、内六局安排的稳婆和奶娘才匆匆赶来。拓跋宏垂下手,看着他们穿梭忙碌,有人从冯妙怀中接过小皇子,擦洗干净,用耀眼金黄的襁褓裹好,向拓跋宏道喜。有人查探林琅的情形,哭丧着脸向拓跋宏禀告。
看着那些人嘴唇一张一合,拓跋宏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一眼也不愿看那刚出生的孩子,也不想叫不相干的人再惊扰林琅,挥手叫他们都出去,解开林琅绞紧的衣带,沾湿了帕子亲自帮她擦洗。
从来都是林琅服侍他,服侍成了习惯。刚把林琅迁来长安殿时,他夜里口渴,仍旧喊林琅的名字,上前来的却是小心赔笑的陌生面孔。他的喜好,就是林琅的喜好,他的愿望,就是林琅的愿望。他甚至从来不知道,林琅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她总是守着规矩,穿着跟其他宫女一模一样的衣裳,连多余的首饰都没有。
冯妙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给林琅换上干净衣衫,他从没服侍过人,反着手去扣那身罗裙上的一溜小扣,有些不大熟练。她并不想留下来看这些,她只是害怕伤心暴怒的拓跋宏,再做出什么来,伤害幼小的婴孩。
可拓跋宏那种暴怒失控的情绪,却好像突然全都消散了。他整理好林琅的遗容,拉开殿门,对侍立在门外的内监吩咐:“传旨,追封林淑媛为皇后,谥号仍用‘贞’。皇长子赐名为恂,大赦天下。”
冯妙瞥一眼怀里酣睡的婴儿,“恂”似乎并不是一个寓意吉祥的字眼,很少用在皇长子身上。襁褓里的婴儿,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小腿一蹬,就差点踢散了裹紧的小被子。冯妙伸手替他拉好,手掌握住他小小的脚,想要放进襁褓里。
那只小脚在她手心上一蹬,软软的带得她心头都泛起无限柔软。她在小脚上无意地看了一眼,忽觉脑海中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