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酒令传到她这一席上时,冯滢抽到了双手同时写字。她从小体弱,不能出门,闲来无事便在家中练字,双手同书正是她的绝技,冯滢当场便取笔墨来,左右开弓写了一副对联:春风春雨春色,新年新岁新景。对联本身文采平平,可是三个“春”字和三个“新”字,字体各不相同,同时落笔却又纹丝不乱,赢得满堂喝彩声。冯清心中不快,又不好对自己的妹妹发作,便借故离席,四处走走,没曾想,刚好在这里遇上冯妙。
见着冯清,冯妙原本有些担心,怕她挖苦讥讽,闹得太过难堪。可冯清却只是在原地站着,目光在林琅身上打转。冯妙恍然大悟,这位小姐定是得了博陵长公主的耳提面命,要她在林琅面前,不可失了身份。在她们母女眼中,林琅迟早也是要为妃为嫔的,可又终归只能是个宫女出身的低等嫔妃,现在就摆出正房弹压妾室的姿态来了。
冯妙心里替林琅不值,坐在地上也不起身,略一躬身说道:“清妹妹安好。”
“谁是你妹妹,我可没有在甘织宫里的姐姐。”冯清白她一眼,神情满含讥诮不屑。
冯妙倒也不想跟她争执,低头去理自己的衣袖。好在藏在袖子里的水袖飘带并没有损坏,待会想办法把广袖修补一下,仍旧可以起舞。
冯清站在原地,正觉得尴尬,桃林之外,迎风飘来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许多种花草混合在一起,馥郁却又并不让人觉得太过浓烈。香气经久不散,接着又是若有若无的轻吟浅唱,低低的像是就盘旋在耳边。
冯妙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探着头向外看去。四名青衣侍女,抬着一顶轻纱软轿,缓步走来。那轿子四面都没有锦缎布帘,只用天青色的薄纱围裹,依稀看得见轿内,一名妙龄少女正斜斜卧着,一只手搭在胸口,似乎不胜娇弱的样子。
软轿行至曲水正中,便停下了,轿内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搭在一名侍女肩上,接着,又探出一双小巧脚掌来。那双脚上穿着丝绢缝制的短袜,脚踝处各绣着一只小小玉兔。另有一名侍女上来,跪在她身前,给她穿上绢丝绣鞋。
轿中的女子“咯咯”笑了一声,这才双脚落地,从软轿里站起。她并没裸露双足,所以算不得失节,可这作派,却又隐隐带着一股挑逗意味。
女子盈盈上前两步,俯身跪倒:“小女高氏照容,拜见太皇太后、拜见皇上。”她的声音酥软,比杯中的酒浆更容易让人迷醉。一句话说完,不等主位上的是人发话,高照容便自己抬起了头,双眼隐约含笑地看向拓跋宏。
四座发出轻微的惊叹声,这名女子梳着飞天高髻,额间点一抹朱砂,眼窝深邃却又眼尾狭长,皮肤并不白皙,反倒泛着一层浅棕,整个人匀称修长,却又带着弱不禁风的病态。处处都充满矛盾,可是这些彼此矛盾的特质,恰到好处地融合在她身上,让禁不住想看一眼、再看一眼……
拓跋宏微笑抬手,示意她起身,转头对高清欢说:“想必这就是你那用丁香花敷额的妹妹了?”
高清欢起身答话:“臣这个妹妹自幼体弱多病,父母亲没有办法,只能送她去寺院里寄养,前几天满了十六岁,才刚刚接回来。礼节上没人教导她,请皇上勿怪。”
“哥哥!”高照容嗔怪地叫了一声,眼波流转间妩媚生姿,“哪有一来就说自家妹妹不懂礼数的?”她转头仍旧看向拓跋宏,抿着嘴微微笑着:“照容来迟了,愿献一舞赔罪,请皇上恩准。”
这话叫人无法拒绝,见拓跋宏轻轻点头,高照容站起身,袖筒向外一甩,凭空长出六尺。五色丝绢结成水袖,在半空中略一伸展,才飘飘荡荡地落下。
冯妙看见这场景,立刻心中一沉,高照容的舞蹈,也是用水袖。高照容从一早上起,就吊足了众人胃口,此刻终于出现,又是妆容精致、服饰华美,五官也妖娆妩媚得无可挑剔。虽然冯妙用的九尺水袖飘带,更考验舞蹈者的功力,可高照容已经占尽了先机,她想再用类似的技法,就算舞得再好,也绝对不会有此刻的震撼效果了。
高照容双手虚合,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一件梨形的西域乐器,对着主位屈膝说道:“此舞名飞天,此琴名琵琶,恭祝太皇太后福寿绵长,恭祝皇上早得良缘。”她的动作身形,甚至手里拿着的乐器,都透着新奇。那件琵琶,还有几人见过,至于她说的飞天舞,却是闻所未闻,都瞪大了眼睛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