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宗的伤势很重,一条右腿自膝盖以下被划开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眼见得这条腿已是不保的了。李德懋急忙从自己的衣襟上扯下布条来给父亲包扎,李德愍却绝望地大声嚎哭起来:“老天爷呀!……看来咱们是逃不了了!”
他声音太大,在这深夜荒山之中立即便惊得许多鸟雀扑腾着飞了起来,远处又隐隐传来兽嗥之声,李德懋急忙低声禁喝道:“二弟,你小声些!只要那些羌人不追上来,咱们如今就算是暂且脱险了,先在此歇息一阵给父皇裹一裹伤,到天明之后认清道路再想法子下山就是。”
他这话说得调理分明,说话之时目光沉稳清明,李德愍不由得吃了一惊:“皇兄,你……你不是疯了么?”李德懋苦笑道:“我那自然是装的,不过韬光养晦借以麻痹羌人而已。”李德愍咋舌道:“你一直都是装的?!怎么也没有同我和父皇打个招呼啊,可把我们两人也都给骗进去啦……”
他话没说完,却被倒在地上的李显宗打断:“这些都容后再说,你们先看看我的伤处,我瞧这周围地势凶险得紧,也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走得出去?”被他这一说,李德懋兄弟这才又加意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势,果然见四外都是高山连绵,近处也多有怪石嶙峋的陡坡山崖,遍地皆是荒草荆棘树丛,看不出什么路径所在。
李德懋便一面蹲身替父亲裹伤,一面宽言安慰道:“父皇放心,这里虽然看着荒凉,但毕竟还在京城外面不远的地方,只是如今深夜中咱们无法分辨方向而已,待到明日天亮之后自然会有法子可想的。”李德愍听他这么说,倒有些高兴起来:“我想着京郊左不过是那几座山,原先山下都有许多猎户人家的,咱们明日下山之后便去同他们要些吃穿应用之物,然后再徐图复国大计!”
李显宗点头道:“这倒也是,总算咱们父子三人还在一处,到时候召集天下勤王之师,光复咱们汉人的江山也不是什么难事!——来,愍儿你过来将我扶起来一些,且在这里略坐坐……”李德愍答应一声躬身上前抱扶住父亲的身子正要将他挪动一些,却不防李显宗忽然自地上抓起一块尖锐的石头抡圆了手臂重重一下就砸在他头上!
这一下事出仓促,李德愍脸上还笑着,整个人就已经栽倒在地!李显宗更不停手,只管抡起石头又狠命地砸了七八下,竟当场将他砸得脑浆迸裂就此毙命!李德恭顿时吓呆了,不知道父亲为何忽然凶性大发要下此毒手,他惊得一时竟然动弹不得,只呆呆地瞠视着面前十分陌生的父亲和倒毙在地的弟弟。
李显宗满脸都溅着亲儿子的血,却露出了恶狠狠的笑容道:“你以为那贼羌狗鞑子皇帝当真有这么好心放了咱们么?他是早就在我们身边埋好了钉子的!就是这个李德愍,他暗地里答应了那个西羌宰相沙勒赫要监视你我的行动,还约好事成之后就封他一个亲王!这逆子一直当我没有觉察,心里还暗自得意……如今就先送他去见阎王!”
李德懋讶然道:“竟有这样的事?二弟也是太草率了!可是父皇就这样杀了他……这……”李显宗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恤小节,你可是咱们华国的太子,将来这天下的皇帝!如此婆婆妈妈的如何成事?”李德懋倒退了一步,忽然觉得父亲的脸变得极其狰狞而怪异,竟有些不似真人了。
李显宗咬牙吩咐道:“如今我这腿伤眼看是不成了,你不必管我,只管连夜找路想法子下山去,今后这复国大业可全在你一人身上了!”李德懋一听这话,急得连连摇头道:“不,不!我决计不能丢下父皇!”李显宗冷哼道:“如今这山险林密,又有野兽出没,你一人尚且难保,又带着我这个累赘做什么?我弄亡了祖宗的江山基业,早就该一死谢罪的了,你若再这么啰里啰嗦,那就是逼我立时死在你面前了?”
李德懋又退开几步,慌忙连连摆手哀声道:“父皇不可如此!这样的话儿臣怎么禁得起……儿臣决计不能丢下您……”至此,李显宗的目光也柔和了几分,他举起那块石头对着自己的脑袋道:“懋儿,你素来贤明睿智又有仁心,将来会是个明君的,父皇在天上等着看那一日!若你还有些孝心,就快快走了罢,让父皇再多活这几个时辰……等野兽吞食了我们的尸身,那些羌人回来看到,便只当你也葬身于此了,你行事就又多保险了几分,快去罢!”
言尽于此,李德懋只得强忍眼泪跪地向父亲拜了三拜,随即起身,向着某个漆黑的方向快步奔了过去;李显宗的嘴角则露出微笑,他轻轻抚摸着地上李德愍的尸身:“好孩子,父皇素来疼爱你,都把你宠坏啦,今日咱们父子就一起死在这里你说可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