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答应得十分干脆果断,竟似丝毫不假思索般;元颉反倒愣了一刹,下意识地问道:“你果真拿定主意了?”李无瑕垂下眼睫轻轻地说道:“亡国之人一无所有,信与不信全凭陛下裁夺——我与陛下之间实有血海深仇,不但家母因羌兵攻城自尽而死,几位庶母与长嫂亦都死得惨不堪言,舍妹过世之时才不过二八年华,更遑论那些数不胜数断送性命的官员与无辜百姓了。自然,陛下的嫡亲胞弟也死于我手……如此桩桩件件实在不堪回首,但今日陛下若是答应释放家父与家兄三人,且日后都善待我华国百姓,我李无瑕便立誓从此哪怕为奴为婢也当尽忠竭力服侍陛下!”
听她当面直言不讳把恩怨全都说了出来,元颉反倒无话可讲,便只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朕便信你一次无妨,只是如今国丧期间,诸事皆不宜大操大办,朕过几日拟诏册封之后便着人来接你入宫就是。”李无瑕肃然道:“惟陛下之命谨遵,奴婢并无他言。”说着她便跪倒在地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羌帝面前以奴婢自称,元颉听在耳中颇有些不适应,欲待再说什么,但又觉得兴味索然,当下只“嗯”了一声,便即转身就此离去,竟是又将李无瑕孤零零留在天牢之内。
那厢李显宗与李德愍父子二人见羌帝亲来狱中看望李无瑕,心中都不由得大喜过望!只道这鞑子皇帝又回心转意要来接这个心爱之人回宫了,可是谁晓得那两人也不知是言来语去说了些什么,过了片刻之后羌帝竟是又独自一人径直离去了。李氏父子只觉得心中百般煎熬,好容易等得随驾而来的那些羌国侍卫也都退去了,这才抬高了声音向李无瑕询问缘故。
就听李无瑕以略显疲惫的声音答道:“请父亲放心,羌帝方才说他不久就会下旨纳我入宫,到了那时便释放你们三人出狱,此后不再过问你们的任何动向。”世上竟有如此便宜之事?李显宗乍闻好音竟然不敢置信,慌忙又问道:“此事当真?那……那羌国皇帝果然是这样说的?他、他……他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好心了?”
李无瑕叹道:“据儿臣所想,一来是因为他们羌国宰相刚刚去世,羌帝心思波动不安,有意要遵从他那位好友的临终遗愿行事;二来也因为前几日那场屠城的闹剧,上京城中如今民心必定动荡不安,除却朝廷出榜安民之外,想必公开将旨纳前朝公主为妃也算是个向华国百姓示好的办法吧……”
被她这么有理有据的一分说,李显宗等人的心思顿时便安定了不少,只是那李德愍却仍然放心不下,期期艾艾的又问道:“既然如此,他怎么不接皇姐你回宫里去?却又将你扔在这天牢之中?难道……难道这事情竟然还有其他变数么?”李无瑕苦笑道:“经过屠城未遂之变,如今羌帝已然知晓我在宫中亦可以向外联络的事。他对此必然十分忌惮,虽然嘴上说着信我之言,但心中却哪里便肯尽信了?所以自然还是将我放在这看守森严重兵防卫的天牢之中才更能令他放心些了。”
李德愍顿时便惶然道:“如此说来,也许那羌帝还会改变主意不成?他既然对皇姐放心不下……也说不定回去之后思来想去又不愿纳你为妃了也未可知?”李无瑕淡淡的道:“自然,也并非没有这般可能,将我这样的危险人物放在身边,实在并非羌帝那样的强权之君心中所愿吧……”
她自己这话说得平平淡淡,李显宗和李德愍那里却又如闻晴天霹雳一般,父子倆如今已不敢再埋怨李无瑕这个活命的唯一救星,只得跪祷诵佛不住地许愿,但愿那鞑子皇帝千万不要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才好。
一切正如李无瑕所想,元颉心中对她的确没有几分把握——可以说,对于这个捉摸不透的华国女子他便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把握,哪怕在后者已经主动委身于自己的今时今日,他却仍深深觉得,对方的心思依然强大到可以与自己正面抗衡的程度,并没有一丝一毫弱小下去的倾向。
这样的女人放在身边无疑是危险的,就像是难以驯服的猛兽——如同他某日梦境中那头雪白的豹子一般,似乎随时都可以扑上来咬住他的咽喉!可这种危险无疑又带着某种致命的诱惑力,令他觉得刺激而兴奋!越是无法征服的猎物才越激发猎人捕获它的兴致,将九州万邦都踩在脚下也好、令亿万黎民尽都俯首称臣也罢,这种不断侵略征服的快乐无疑才是元颉心中至高无上的享受!
而李无瑕的魅力则正在于此——她强大到即使跪下去口称奴婢之时你却仍然无法掌握她任何想法的程度。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不在乎所谓女子的贞操与名声,更不在乎一己之身的荣辱处境;这样的对手要如何彻底制服她?元颉想到这一点,便觉得自己全身神经都有些兴奋和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