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匆匆喝了酒,愁绪如火上浇油,不胜酒力的萝涩,还是醉倒了。
梁叔夜眸色深深,暗叹一声,他灭了炭炉子的火,打横抱起萝涩往屋子里走去。
把人放在床上,梁叔夜搅了干净帕子,替她擦拭一番,又替她换上了干净的亵衣,正要把边上叠起来的被子拉上,他撑在床沿边的手臂,下一刻便被她抱了个正牢。
梁叔夜低头看去,见萝涩双颊绯红,水润的唇翕动着,轻声嘟囔着:
“别走,你别走,我也不走——”
“萝涩?”
梁叔夜轻声问了句。
“我想……留下,你、七七……留下”
梁叔夜心绪不宁,他笃定萝涩还有事瞒着他,今日之事,她说了一半,却还隐着一半。
鼻下长抒一口气,梁叔夜坐到了床榻边,婆娑着她手腕,哄道:
“我不走,我留下陪你”
醉梦中得了梁叔夜的承诺,萝涩指尖一松,蹙着的眉头渐渐松开,等他脱去外袍和靴子躺到了她身边后——
她立即在他怀里,寻了一处最舒服的位置,蜷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梁叔夜吻了吻她的额头,指风一指,灭了床边的油灯,他拥着怀中之人,跟着阖上了眼眸。
……
离腊月还有小半月,秦淮楼造了个七七八八。
造花船的事儿,最后还是托了工部的工匠,只是为了防止造出来的东西不堪入目,萝涩亲自画了图纸,由梁叔夜监工。
紧赶慢赶,总算先造了十条花船出来。
三娘那边,托人寻了不少歌艺双绝的伶人,她跟她们签下了雇佣文书,因秦淮楼佣金高,身份自由,所以吸引了许多人。
萝涩挑了几位确实不错的,又延请了宫里歌舞坊的教习,出宫督教。
主要还是礼仪上的进退,得合乎体面规矩,不与一般酒肆勾栏里的风尘味儿,一颦一笑,劝酒助兴,皆有规矩。
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初定过了明年元月,便开始对外营业。
这日尚算清闲,七七又想升子了,萝涩便想着回一趟帽儿胡同,顺便去见见梁玉。
带上灵韵留下的聚核,用手绢包着,好生收在怀中,她带着七七钻进套好的马车里,沿路过几个街口,就到了院子门外。
才下马车,就见升子大包小包的提溜在手里,横着膀子要往院子里走。
“爹!”
七七探着脑袋,钻出了马车,兴奋的朝着徐升挥着小肉爪子。
“七七!”
升子抛下手里的东西,哈哈大笑着,一边拍着手,一边展开胳膊向小妮子奔去,一把将人举过头顶,叫她骑在脖子上。
萝涩抿着笑意,从车辕上跳了下来:
“今日休沐?这买的都是什么,办置的年货么?”
简单看了一眼,都是些鳗鲞、咸肉、还有整包落花生、杂拌儿、包饺子的二罗面儿,最上头的窗花红纸也买了一沓,显得红彤彤的喜庆。
徐升挠了挠头,憨厚道:
“梁玉叫我买的,她要过年,说:很少在家过年!”
萝涩轻点头,见升子举着七七腾不开手,便弯腰帮着收拾地上的年货,一并抬进家去:
“梁玉呢?最近身子可还好?”
升子骗不了人,情绪都写在脸上,虽然看见七七叫他很高兴,可一旦提起梁玉的身体,他整个脸沉了下来。
“在睡觉,除了吃饭喝水,不说话,光睡觉!”
“我去看看她——”
“不成!”
徐升一个健步蹿到了房门外,拦住了萝涩的路,焦急道:
“梁玉会生气,她不许别人去看她,生病,不好看!”
“那你想不想她好起来?”
萝涩抬起眼睛,望进了升子的眼底。
升子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的点了点头:“想,用全部的蚕豆换,我也肯!”
“那你叫我进去,我会治她的病——”
升子打心底信任萝涩,她说的话,他向来不做怀疑,听她这般说,高兴的眉飞色舞,当即让开了身子:
“你去,我陪七七玩!”
萝涩恩了一声,叮嘱七七不可过分撒野,也叫升子不要乱买甜食给她,仔细坏了牙。
絮叨了几句后,她推开了梁玉的房门,提步走了进去。
房中光线昏暗,梁玉卧在床榻边的身体瘦骨嶙峋,肩窝深凹,伸在被子下的手枯得只剩一张皮。
萝涩喉咙发涩,本想唤她一声,却发现自己失了声儿。
十年后的极限就是快速衰老,这般触目惊心的现实,让她又怕又畏。
梁玉依旧警惕,察觉有人进了房间,她辗转过身子,见来人是萝涩,又转了回去,用一贯清冷的态度道:
“小年夜家里包饺子……傻大个亲手包的,我已教会他了,你和叔夜一道来吃?”
“道别聚餐么?”
梁玉默不作声,良久后才轻道:
“能吃完他做的饺子,在他做的躺椅上死,我亦无憾了”
萝涩虽早已发现端倪,可亲口听梁玉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意外。
英姿飒爽的巾帼女英雄,竟喜欢上了徐升这样庄户汉子?
或许正是升子傻里傻气一根筋儿,让梁玉觉得善意的美好,弥补了她征伐在外,确失的那种安稳感吧。
不管怎么说,她也有了想留下的理由。
这般想着,萝涩便从怀里掏出了聚核,放在了梁玉的床头边:
“虽知你不耻用这个,但毕竟丢了也是可惜,升子那个榆木脑袋,若想开窍最是少不得时间了——自然,选择权在你,留或者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