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军队一路凯旋回京,已是来年二月春的事了。
朝堂上,梁叔夜被授封镇西将军衔,袭侯爵,领从一品皇粮俸禄,仅次于他的父亲老梁公。
至于金银玉帛、良田庄园的赏赐,更是不计其数。
梁母已是一品诰命,封无可封,倒是皇帝让梁玉风光大葬了,追封其巾帼英名。
战场女英雄梁玉是死了,有着异世之魂的梁玉却还活着,她随着萝涩一块儿搬进了帽儿胡同,一处精致的小四合院儿。
徐升因军功得了官儿,入步军统领衙门当值,补了一个城门领的缺儿,掌京城九门晨昏启闭,稽查出入。
但升子的官阶不高,虽入了流,有一份固定的俸禄,可只够负担院子的租银,论及几口人的吃饭问题,就有些杯水车薪了。
京城物价贵,而且家里人多。
算上萝涩一家三口、梁玉、还有从童州过来的满囤媳妇、三娘和兜子——
李琛当时护送有根回了寨子,再回来寻阿姐,已是没了人影,一路从凉州寻回童州去,直到三娘那收到了萝涩的家信,他才晓得阿姐已在京城落脚了。
于是,他护着七七和三娘,几个人一道结伴入京,跟着住在四合院中。
三娘手头虽有银子,也打算在京城开一家娘子大人的分铺,但萝涩不能老向她伸手要钱。
娘子大人虽是自己的主意,但这三年多的时间,都是三娘在尽心维护、发展壮大,人说创业易守业难,所以这零食铺,早就不是她萝涩的了。
为了挣些口粮银子,萝涩还是打算重操旧业,当一个光荣的厨娘。
这次,不是开饭铺,也不是卖辣菜方子,而是组建了一支厨房的辣菜班子,专门上朱门贵府,给人烧菜吃。
特意烧制的青花瓷具,釉色明亮,盘底用朱砂烧了方印,独此一家;一套方便携带的锅铲炊甑,大到蒸锅、小箅子,准备齐全;分工鲜明的厨房班子,萝涩主勺,满囤媳妇配菜副手,还有洗菜、擦碗、调料的若干帮工。
原来的朱门贵族,他们办红白喜事,常包下大饭庄请筵席,靡费如流水,可京城吃来吃去的大饭庄,也就那么几家,一点没了新鲜头儿。
于是,萝涩这个私房辣菜班子便有了市场。
起先,她只接了几场家宴,后反响甚好,辣菜班子也渐渐在上流圈子里闯出了名头儿。
王孙贵胄,高官富商,甭管是红白喜事,还是接风送别的宴席,他们都愿意请这个私房辣菜厨班子,到府上来烧菜摆筵,体面又新潮,味道还很好。
生意一时火爆,萝涩为了持住自己的身价,决定一月只出两场。
即便是这样,预定她的客人,也已经从二月排到了下半年。
今儿,刚给一户李翰林府做了三桌谢师宴,半夜方收拾东西回院子,累得腰酸腿疼。
七七是早歇下的,跟三娘一道睡在西边厢房,萝涩忍住想去要亲亲她的冲动,麻利的洗漱擦牙,准备回屋睡觉。
“萝涩——”
萝涩闻声回头,见梁玉披着一件外衣,趿拉着鞋,衣衫单薄站在院中,正出声唤她。
“春寒料峭,你也不多加一件衣服,身子如何了?”
萝涩知道,凭水关一战梁玉元气大伤,西戎灭了,她心里的巨石落下,整个人像蔫了一般,药竟是一日也不能断的。
梁玉心里有数,她待在异世的日子并不多了。
“就那样,一时半刻死不掉,躺在院子里开花起,听花落,往日,从没有这等惬怀的日子”
“听你说的意境,有那个小魔王在,哪里来的清净?”
萝涩笑了笑,七七渴慕英雄,最是向往战场的威武将军,梁玉周身杀伐的气质,她一点也不惧,反倒亲近的很。
一口一声姑姑喊得亲切极了,她就像一团火,把梁玉这块万年寒冰,也快捂化咯。
提及七七,梁玉嘴角一动,笑得很淡:
“梁叔夜见过她了?”
萝涩摇了摇头,笑得有些勉强,打从他回京之后,皇帝就下了谕令,命他住进公主府,好好宽慰小公主这三年苦守空房的委屈。
除了受封后的游街,她曾远远凝望过他的背影,之后,再没有私下见过。
“不见也好,我曾答应过梁夫人,此生不踏入京城半步,终是我违背了诺言”
“我娘的一切行动准则,为了梁家,为了叔夜”
梁玉顿了顿,眸中染着三分病气,有些怏怏道:
“小公主守了三年空房,膝下无所出,我娘已叱责催念,一定要她尽快为梁家诞下世子来……世人皆知她的苦处,以为梁叔夜回京之后,会对她加倍疼惜,可我娘了解事实原委,晓得这门婚事叔夜是厌恶之极的,别说举案齐眉,心心相印,就是最基本的繁衍子嗣,他都做不到”
萝涩垂着眸子,寻了院中的一处石凳坐下,听梁玉继续说道。
“过几日,桃花便要开了,公主府会摆赏花宴,邀请京城名媛,为叔夜物色房中之人”
梁玉看向萝涩的脸色,话到嘴边,吞吐不出。
“你的意思,希望我去给他当妾?”
萝涩笑意温和,没有一丝嘲弄,也有没一丝懊恼,像是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是我希望,而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跟你一样,从小受到的教育,根本无法容忍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一心人,共白首——可萝涩,这三年,你们的感情我多少清楚一些,那时我与你素不相识,自然劝你断情离开,可经历几场生死后,总会扪心自问:为他死你尚且不惧,又何必怕那个公主?”
“不是怕,是不屑,我跟他的情意,不该成了是我冒犯婚姻的武器,他既已娶了她,无论自愿与否,都已是现实”
“那你又随他来京城做甚么?还费心搞这个辣菜班子,不过是想借个由头入府,为了他的狂癔之症,甘心做一个人肉血浆机”
萝涩的隐秘心思,被梁玉毫不留情的戳穿了。
是,她说的话那样大义凛然,潇洒放脱!可她的行为却卑微如斯,只为了呆在他的身边,守着、护着,即便是这样,也知足心安。
拳头紧握,许久未曾修剪的指甲,扣入掌心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