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鸡鸣狗盗时。
大家埋伏在双驼峰山道边的树林中,趴伏着一动不动,三百多名山贼此刻也拿出了军人该有的素质,屏息缄默,不发出一点响动声。
四下唯有山风偃草声,虫鸣鸟叫声……
等至后半夜,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
西戎兵粮草车队终于出现了,一列车马队缓缓驶进了双驼峰狭长的山道。
原先并行的车辆队伍,此刻碍于地形,不得不单车通过。
前方大约百名士兵身着铠甲,收举明火,前驱开道;后面直接跟着十几辆粮车,末尾是押粮将领的马队,大概五十乘,负责殿后护卫。
夜黑无光,梁叔夜高枕手肘,仰面躺在萝涩的旁边,阖着眸子像是睡着了——
倏得,一声鸟翅扑腾的声响!
他霍然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将手按在地上,耳朵随后便贴了上去。
听了半饷,他眸色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来了!”
萝涩忍着酸麻的手肘,闻言向前匍匐,把脑袋探出坡沿儿,向前瞭望——她看到隐隐火光排成了一条长龙缓速前进。
她心中清楚:看火光移动的速度,这支辎重队伍的速度绝不会慢。
行军最怕进狭长的山谷或者山林小道,这样队伍的阵线会拉很长,首尾无法顾及,若遭逢伏击,必定军心慌乱,只顾自己厮杀突围,必定是伤亡惨重。
所以,从方才一进双驼峰的山谷狭道,这支队伍明显提高了速度。
这正中萝涩下怀,她不仅要抢了敌人的粮车,还要叫他们全军覆没,血洗苦水乡的债必须血偿!
……
西戎人的辎重队星夜急行,一路还算太平无事,只要过了这双驼峰峡谷道,就到大军营地了,这趟任务也算交差得当。
马背上的押粮将军是个独眼瞎,视力不佳,白天也甚是勉强,何必说这月黑星稀的夜晚。
他一手擒着马缰,一手高举火把,挺身纵马,警惕地护送在押粮车的后头。
“朴——”
“什么声音!”独眼瞎警觉,当即勒停马蹄,压低了声音:“斥候,速去前方探听可有敌情,速来回报”
“是!”
一刻钟后,斥候策马飞骑回报,衣服未变,人却已变成了乔装后的赵大宝:
“报!前方半里有处山坡茂草处人影绰绰,有人埋伏”
赵大宝一口还算利落的西戎语,向独眼瞎汇报。
独眼瞎沉了脸色,忙追问:“有多少人?谁人将旗可有探清?”
“夜色太暗,属下未曾探清,只有三十余人,不着盔甲只有手兵”
“……哈哈哈,莫慌,不是敌军,一帮馋嘴胆肥的山贼罢了,步军副将!”
“有”最前方步兵列队,一个宽壮男人闻令小跑出队,穿过大半个队伍跑到独眼瞎的跟前。
“领你步军前方剿灭山贼,为辎粮车队开道”
“是,属下领命”
护粮步军超过百人,皆是身穿盔甲,手执利刃,而山贼不过区区三十人,那副将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他领了命,让辎重车先原地休息,自己带领前方步兵杀向山贼伏击的地点。
冲出不久,他下令全队灭了火把,适应适应黑暗,再往前走。
而此时山坡上的梁叔夜,已起身半蹲,他见西戎人上了套儿,立即打了个手势,示意行动。
喊杀声响起,第一波人拿着木棍冲下!
棍兵执木作枪,形成了第一道防御攻势,向夜色中队形散乱的西戎步兵冲去。
木头虽然刺不透铠甲,但重重击在心口,还是钝痛不已,最痛苦的是,这帮山贼竟摆出了棍法阵?让本就短小精悍的砍刀无法发挥功效,他们只有先砍断木棍再行搏杀。
谁料,山贼棍法突然大变!所有人整齐划一,抬手振棍,狠狠打翻了西戎人的下巴,不少人牙齿碎裂,血吞入肚,嗷嗷不止。
最后一招,棍扫一片,从脖颈处打下,将人掀翻在地!
棍兵三招已出,立即退到后面,第二波肉搏刀柄冲了上去……
西戎人生性凶残,易怒暴戾,何时吃过山贼小儿的亏?一时人人怒上心头,吐掉口中鲜血,大吼一声提刀便砍!
交手几波,西戎人越战越勇,梁叔夜见势已足,不慌不忙的吹了一个马哨,示意撤退。
已经负伤众人咬牙支撑,且战且退,直至三丈远外,弃刀而逃。
西戎人心中恼火,不依不饶紧追不舍,见山贼拐了个山弯弯,窜逃入黑暗的地界——
副将心中闪过一丝怀疑,莫非佯败,诱敌深入?
不过他看前方并没有别的岔路,只有这一条主路通大营,心中嗤笑:这帮山贼真是蠢到了家,竟往地狱逃窜,他提步就追,非出回这口恶气不可!
越追路途竟越开阔,倏然,前方火光乍现,副将心中大骇,不好,中计了!
他烧红了眼角,山贼太过狡猾,杀意从暴突的眼珠里升腾,他朝身后大吼一句:
“杀光他们!杀光,杀光”
顿时杀喊声一片,刀光隐隐朝着前方冲去……
而此时原地休整的独眼瞎,显然也听到这杀喊声,他大惊,扭转头去,竟是从身后传来的!可是梁家军杀来?
他立即下令灭了火把,扭转马头带领骑兵向后冲出。
待看清后方有百人追杀,黑暗中不辨旗帜,只是看他们身着寒衣铠甲,绝不会是山贼。
独眼瞎也抽出鞘中剑,向前一指,大吼一声:
“杀!”
朝着奔驰而来的“汉兵”杀伐而去,两兵交接,入耳皆是金属相撞之声。
刀入腹内的撕裂声,惨叫呼嚎,马嘶刀鸣,一时间惨烈非常,马上砍杀,手起刀落,跟切黄瓜一般,残杀不停,血流不止……
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倒在地上的尸体堆成了山,这时候,不知谁点起了火把,照亮了杀伐修罗杀场。
独眼瞎震惊了!
怎么杀了半天,都是自己人?
他忍不住浑身颤抖,手掌脱力,血迹斑驳的刀柄咣啷砸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血泪涌出,他嘶吼一声,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剜向高立土堠之上的梁叔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西戎残暴,赶尽杀绝,岂能中了萝涩的计?
不过三招虚棋,步步扣在人心上,若不谋定人心,猜度脾性,如何能这般骗死人不偿命?
第一招:弄出响声引西戎人派遣斥候探查,一箭杀之。
第二招:赵大宝换其铠甲乘其马,回去禀报“敌情”,使他前方部队轻敌冒进。
第三招:搬来石块树木,挪挡住前进的那条路,待一番较量后,激起其好战杀戮之心,佯败撤退,诱其走一条隐蔽的回环小路,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至西戎后方。
如此自相残杀,水到渠成。
梁叔夜迎着他血残暴怒的眼神,缓缓举起了弓箭——
他面容刚毅,眼神坚定,挽弓拉弦,就和无数次射靶一般熟稔。
箭矢破风飞出,带着十分戾气埋入敌人的心口!
独眼瞎闷哼一声,胸口中箭,当即翻下马来,气绝而亡。
十二辆粮车,四十九匹战马,还有二百三十一具尸首。
战马浑身刺伤,不停渗着殷红血水,顺着马鬃马腹流淌到地上,和满地腥臭的人血混成一堆,席卷着浓浓的血腥气味,叫人作呕。
萝涩的手微微颤抖,她沉着目色,扫过这一片无人生还的红泥沙场。
没有人庆祝,没有人欢呼,那十二辆粮车寂在漆黑的夜色中影绰高大,如块垒在胸,压的人胸闷心抑。
她嘴唇翕动两声,想说些什么,口张开半张,一字未吐,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反胃感觉,像一双大手,拧上她的胃。
一阵一阵酸水涌上,头一偏,躬身蹲在到了地上……
吐了个干干净净,她手紧握拳头,抵着自己的胃肚,发丝浸汗粘在了额头上,直至呕出清水来,痉挛才渐渐平复……
全身空荡荡的酸涩感,刺激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身后一双手把她捞了起来,梁叔夜淡淡道:
“你回去,剩下的交给我来吧”
萝涩摇了摇头,挡开了梁叔夜的手,她喑哑着嗓子勉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