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毅端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几颗苍耳冲许暖摇晃,说,这、这是什么?!
在城市里生活惯了的人,显然不会认识苍耳这种小植物,它们生长在田间,茂密而坚韧,青涩时期柔柔的刺,苍老时期坚韧的针。
许暖一看,马上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前几天去郊外摘的苍耳。那些日子,她有些抑郁,见过了孟古,她想起了曾经的少女时代,那些苍耳,那些证明过她往日爱情的小植物。
郊外的空气格外清甜,回来的时候,许暖摘了一些小苍耳。
……
然后、然后不就是昨天,她和他“同床共枕”了吗?然后、然后不就是她睡觉的时候,那些原来在衣服口袋里的苍耳掉落到庄毅的大床上了嘛……然后、然后不就是庄毅这个恶魔拿着苍耳冲她吼叫吗?
许暖看了看庄毅,结结巴巴地说,苍耳。
庄毅皱了皱眉头,说,你这是在搞谋杀吗?踩断我的腿还不够是吧?你想害死我是吧?成全你和孟古,还是成全你和孟谨诚啊?
许暖不说话,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这两个名字,提起这些痛苦的回忆,让她莫名地悲伤起来。
庄毅见许暖不说话,眼泪泫然的样子,心里也有些隐隐的不忍,可是,他依然冷着声音,说,给我拣干净了!
许暖默默走过去,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手覆过被单,试图捡起那些小小的苍耳——一直以来,它们像是她沉默的爱情,一朝随君,不管天涯海角,不管南北东西。
可是,很显然,这纷扰的红尘之中,苍耳一样的爱情,就注定了苍凉和无望。曾经是,现在是,以后也将是。
许暖的眼泪掉了下来,滚落在庄毅的被单上。
她的头发如同散落的瀑布,垂落在床上,遮住了她眼泪泫然的双眸,只能看到她微微抖动的肩膀,似乎宣告着她的悲伤。
那一刻,她的眼泪击中了庄毅的心。
毫无预兆。
突然,他伸出手,带着莫大的温柔,掠开她的发,扶起她的小脑袋,她倔强地望着他——
是啊,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这样摆布我的命运,只因为我吃掉了你的一只狗?只因为我是你需要的那颗棋子?只因为你有着钱财和权势?所以,我就将自己的命运与一切都交付给你?屈辱也是你,悲伤也是你!眼泪欢笑都是你?!
许暖没有出声,但是她那悲伤的眼神出卖了她的心,庄毅的心隐隐地疼了起来,他轻轻捧住她的脸,吻过她泪水泫然的眸子,最终,他温热的双唇,带着巨大的垂怜,落在了她玫瑰花瓣一样柔软的唇上。
他的吻带着霸道带着力度,试图止住她的哭泣。
〔73〕
那个吻之后的日子,他们两人相处得异常尴尬。突然之间,他们的关系变得那样无法界定。
许暖陪林欣去医院看那个堕胎的女孩,两周前,林欣陪她去医院堕胎,结果发现是宫外孕……现在她自己一个人住在医院里,连个陪床的人都没有,好在手术还算成功,只是,以后怀孕的几率……
离开医院后,两个人就一直坐在医院绿地的长椅上,阳光很好,她们俩就在院子里发呆。
许暖突然想起车祸后的那个清晨,她醒来,庄毅在她的病床前,安静地削着一个苹果,他用刀的技术很好,苹果皮一点儿都没断。
见许暖醒来,他连忙将苹果塞进自己嘴里,离开了病房。
只剩下许暖愣在那里,她望着桌子上那个空空的保鲜盒,住院的日子,这个保鲜盒里总是装着分切好的苹果……门外传来庄毅被噎到的咳嗽声,许暖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可是,她更困惑的是,切好的苹果,怎么做到不变色的呢?
……
林欣一边喝酸奶,一遍拿着手机查毕业典礼的学士服该去哪里租赁,嘴巴还闲不住,她说,我妈说不让我谈恋爱果然还是对的!又跟她絮叨吴楠的事情,她说,许暖,你知道吗?吴楠立志当记者是因为她从小暗恋的邻居哥哥就是个记者,还做过战地记者,当时她才十六岁呢,我要是十六岁谈恋爱我妈非卸了我的腿,我来读大学的时候,我妈还整天跟我说好好读书……
许暖喃喃,十六岁……
回忆影影憧憧而来,许暖自嘲地叹了口气,说,十六岁的时候,我还以为牵手、接吻、拥抱都会怀孕……
林欣头都不抬,说,因为你智障!
许暖没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突然问,你说,一个人会对一个囚禁了自己的魔鬼动心吗?
林欣心不在焉地翻看手机,说,会!小说都这样的!
她的回答总是充满魔性。
许暖叹气,如果不是小说呢?
林欣说,是你亲戚吗?赶紧送精神病院吧……
许暖看了看林欣,笑,她总是这样,而她却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
大概是……因为孤独吧……
孤独。
才会多想。
一定是这样。
自己孤独了太多年了。
许暖拍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
她觉得自己清醒了,转头,问林欣,切好的苹果为什么不变色?
林欣:怪苹果喽。
……
〔74〕
庄毅坐在轮椅上,神情肃穆。
关于小蝶的病情,医生说得很直接,为小蝶这种罕见的血型找到合适配型的几率实在太渺茫,这些日子所有的找寻似乎都是白费工夫。
从医生那里离开后,他去病房陪了许蝶一会儿。
那架他随手折成的纸飞机,搁在她的枕头边,她很喜欢。
许蝶说,她很想小熊叔叔,庄毅才发现,原来赵赵一直都没来找过自己。庄毅想,是不是自己该亲自去找赵赵,并向她说明一切呢?
他对着许蝶笑笑,说,过几天,姐姐和小熊叔叔会一起来看你。
许蝶就皱得小眉头紧紧的,说,叔叔,你不能骗人哦。说完,她就伸出细细的小手指,说拉钩上吊吧。
庄毅看看她,满心怜悯。
他的尾指轻轻地勾住她的小指,说,叔叔不会骗你。
于是,她就熟睡在他的怀里。
许蝶熟睡后,庄毅离开病房,抬头看了看手表,发现今天是他给许暖预约好的看牙医的时间。
于是,在顺子和马路推着他走向电梯间时,他问顺子,许暖来看牙医了吗?
顺子摇头,说,不知道。
突然,旁边有人说,拍电影吗?大厅那边,看那对清纯小情侣站得那姿势啊,那小眼神啊,迷死人了。
庄毅很好奇地转向电梯的玻璃处。
突然之间,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随着电梯的降落,透过观光玻璃,他突然看到了一幕他万分不愿见到的场面——
医院大堂里,许暖和孟古久久伫立,沉默相视。
顺子一看,脸也变了,说,他怎么来这里了?
电梯下到了一楼。
庄毅他们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许暖和孟古显然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相遇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许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医院里遇到孟古。
她和他,本来是擦肩而过了。孟古刚从庄绅的医生那里出来,要出门,而许暖,是刚刚来看牙医。两个人擦肩而过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
后来,孟古说,就在他们要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力量,突然拉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于是,他猛然回头,对着那个熟悉而有陌生的身影,喊了一句,阮阮?
那仿佛是来自亘古的声音——颤抖,悲悯,更多的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