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空中射下的火舌,他才发现那是一架直升飞机,在黑夜的丛林上超低空飞行,机身上画着一个明显的标志:USA。
同时,空中传来英语的喊话声,他们都没听清楚说什么,但谁都明白大致的意思,是要他们缴械投降。
连长暴怒地战起来,他是个黝黑的当地部落汉子,举起高射机枪打向直升机,但他立刻就被炸成了碎片。
尸块溅到童建国身上,让他彻底忘却了死亡的恐惧。他端起自动步枪冲向敌人,任凭直升机的枪弹掠过身边,他的勇猛也感动了其他人,纷纷如天神般冲刺而去。
连队最后的十几个人,竟一直冲到了敌人跟前。借着直升机探照灯的光线,可以看清那些戴着钢盔的家伙,一半白人一半黑人。这些美国兵胆怯地逃跑了,他们被这些不死的战士们吓倒,大多成了游击队员的枪下之鬼。
童建国也疯狂地猛冲,一枚子弹贯穿他的胸膛,让他重重地摔倒在草丛中,转眼便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窗外依旧是可怕的黎明前夕,额头布满豆大的冷汗。
摸摸自己的脸,却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而是布满皱纹的松弛皮肤——不,他赶紧打开电灯,找到一面镜子,这是一张五十七岁的脸。
没错,只是一场恶梦,真实的恶梦。
南明城一栋住宅楼的五楼,童建国刚做了一场恶梦。他低下头大口喘息,许久才擦去身上的汗水,脆弱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你为什么又梦到了?”
因为,梦中的一切都真实的。
三十多年来,他已经梦到过无数遍了,每次重复同样的场景——那是1975年的东南亚丛林,最可怕的黎明前夜,也是他第二次生命的起点。
真实才是最恐怖的。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摸摸自己的小腿——糟糕,他还穿着短裤,脚上什么都没有。
掀开床单仔细搜寻着,终于在枕头下发现了那把手枪。
上午从军火库里私带出来的手枪。
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抚摸冰凉的金属枪壳,又回到三十多年前,是这把手枪让自己重新梦到往事的吗?
枪已经上了保险,童建国把它放在怀中,回想起1975年的那个夜晚——他是全连最后一个倒下的人,美军子弹打穿了他的胸口,让他失去知觉地倒在草丛中。他最好的朋友李小军生死未卜。由于美军也遭到了严重伤亡,没来得及打扫战场,就坐上直升机撤退了。童建国在死尸堆中躺到天亮,意外地保留着一口气,直到某双温柔冰凉的手,将他从草地中背起。
当他重新醒来时,已躺在一间高脚屋里了,身上覆着毛皮毯子,胸口缠着厚厚的布条。
睁开恍惚的眼睛,火塘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白夷人的长裙,火光照亮了她美丽的脸,随后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
时隔多年之后,童建国还清楚地记得那根手指。
一根葱玉般白嫩的女子右手食指,一根引导并改变他命运的手指……
2006年9月27日,清晨七点。
按照旅行团原定的计划,这是他们在曼谷机场登机回国的时间,如今却仍被困在这泰北的空城之中。
叶萧从困顿中睁开双眼,睫毛上留着某一团幻影,犹如故事开始时的失忆。但他迅速想了起来,自己正在五楼的房间,晨光透过窗户射到脸上,孙子楚在另一间卧室打着呼噜。
进入空城后的第四天。
又是漫长的一夜,不知其他人如何度过的?这栋楼里又不知做了多少恶梦?不过幸好恢复了电力,至少给每个人以莫大的希望,但愿那法国人亨利还活着。
他爬起来叫醒孙子楚,简单洗漱后冲出去,挨个敲响其他房门。
二十分钟后,全体旅行团集中在二楼,杨谋和唐小甜的房间里,共同享用微波炉和电磁炉烹制的早餐。
叶萧清点了人数一个都不少,林君如和伊莲娜夹着小枝,童建国和玉灵一老一少坐在一起,成立搂着十五岁的秋秋,唐小甜寸步不离地盯着丈夫杨谋,孙子楚和厉书一块儿聊天,钱莫争和黄宛然坐在角落里,只有顶顶独自斜睨着叶萧,仿佛还未发泄昨晚的委屈。
黄宛然一直盯着女儿,似乎在用眼神说话,要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来。但秋秋毫不领妈妈的情,特别她看钱莫争的眼神,既有几分仇恨又有几分羞耻。钱莫争并不感到尴尬,而是仔细端详着秋秋——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自己的女儿,尽管已迟到了十五年。
早餐后,黄宛然终于大胆地走到成立面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轻声说:“把女儿还给我吧。”
成立也淡淡地回答:“这要看秋秋的意思。”
“不,我不想跟着你。”
女儿冷淡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与昨晚的秋秋判若两人,难道让成立洗过脑了?黄宛然咬紧嘴唇:“秋秋,为什么?你不是说好了要永远跟妈妈在一起的吗?”
“我现在改主意了,因为我讨厌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十五岁的少女呶了呶嘴,目光挑恤的直指钱莫争——她真正的父亲。
这句话又一次刺伤了黄宛然,房间里其他人也看着他们,让她和钱莫争都异常尴尬。但别人都保持沉默,谁都搞不清什么状况,何况清官也难断家务事。
只有小枝的眼神在闪烁,与秋秋无声地交流什么,还有旁边冷笑着的成立。
“秋秋,你误会了,其实——”黄宛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不想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的,先到我身边来吧。”
她向女儿伸出了手,得到的回应却是秋秋的大喝:“滚吧!和你的男人一起滚吧!”
钱莫争压抑不住自己了,他冲到女儿面前说:“秋秋,你怎么能这样和妈妈说话?你应该向妈妈道歉!”
“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因为——”
那个秘密就要脱口而出了,却被黄宛然堵住了嘴巴,钱莫争只能生生地咽了回去。
轮到妈妈来教育秋秋了:“你不能这样对他说话。”
“你真不要脸!”
女儿重重地说出了一句,还没等黄宛然反应过来,已飞速冲出了房门。
就连成立也没有拉住她,倒是钱莫争大喊了一声:“愣什么!快追啊!”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几个人一齐涌出门外追赶。但秋秋跑得像猫似的,转眼就跑到了街道上。
钱莫争冲在最前面,后面是成立和黄宛然,叶萧、孙子楚和伊莲娜也一起追赶着。
清晨七点五十分,群山与空城的浓雾散尽,阳光第一次冲破乌云,照射在沉睡的南明城。
前方笔直的街道撒满阳光,少女秋秋努力向前冲刺,身后追赶着好几个大人,宛如一场决定性的长跑比赛。
叶萧也仰头看着天上的阳光,泰北山区的太阳要比芭提亚柔和了许多,双腿仍然不停地奔跑着,几乎要把早饭都颠出来了。
就当钱莫争要抓到秋秋时,她突然跳上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而这辆车居然也没上锁,她一上车就迅速蹬了起来。链条似乎早就上足了油等待她,两个车轮飞快转动了出去。
钱莫争重重打了自己一拳,向前大喊:“站住!秋秋!”
黄宛然和成立也同样地喊了起来,但秋秋根本没听他们的话,继续使劲蹬着自行车,向城市西端一骑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