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橱窗里还多了一张脸。那个男人,十五年前勃朗峰隧道口外的杀手,十年前南太平洋货轮的船长,五年前的撒哈拉沙漠搜救直升机的机长。还有这张从未改变过的脸。
紫色的眼睛,白色的风衣,口袋里鼓鼓囊囊的,幽灵般地向我靠近。他杀了我的妈妈,又一次一次地杀死了我,我永远记得这张脸。“HELP!”
我开始尖叫,却没有人来救我,杀手向我跑了过来。我刚向前逃了几步,就被高跟鞋绊倒在地。我只能蹬掉鞋子,光着脚在马路上飞奔。
风,撒哈拉沙漠般的热风,从我的双耳边呼啸而过,几乎能听到子弹飞行的声音。
他就快要追上我了吗?拐过几个路口,我看到了一所医院,有无数人进进出出,许多老人提着小凳排着长队。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滚动着路虎越野车的灯箱广告。我本想冲上一辆正靠站的公车,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男人。
爸爸?奇怪啊,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被人从南太平洋里捞了上来?他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就像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廉价T恤,神情紧张地猛吸香烟。他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屁股底下垫着一张废报纸,整版广告都是白雪皑皑的少女峰,打着一行中文“欧洲阿尔卑斯五国十日豪华游”。
我摇了摇他的肩膀,爸爸却完全不认识我,反而害怕地向后倒退。看来他是不会帮我了,我颤抖着回过头来,那张杀手的脸更近了,正要把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
我慌不择路地冲向医院,推开排着长龙的人群,手脚并用地爬上四楼。到处都是消毒水的气味,白衣服的年轻护士们,推出满是装着带绒毛样鲜血的瓶子的推车,匆忙拿到水槽中冲洗。
然而,护士们也不来救我,身后响起杀手的脚步声。我只能随手推开一扇房门,没想到是间小小的手术室,几个穿着白大褂、只露出眼睛的人,冷冷地瞪着我说:“你终于来了。”“救救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会说一些中文的。“放心吧,这里很专业,不会痛的!”于是,我被他们推到手术台上。他们将我的腿挂在两个架子上,强行褪下我的裙子与内裤。我开始尖叫,挣扎,流泪,却无济于事。
“姑娘,你不愿意吗?”一个中年护士问我,而我停顿了片刻,却出乎意料地摇摇头,冷静地吐出三个字——“我愿意。”
头顶的无影灯打开,我看到医生露出一双紫色的眼睛。医生低头凑近我,他的眼球表面,镜子般倒映出我的脸——妈妈。
我叫埃米莉。今年夏天,我还没有出生,我的年龄是负数,正蜷缩在妈妈的子宫深处。
我想我现在只有青蛙这么大,全身浸泡在温暖黑暗的羊水中,就像在浩瀚的南太平洋底,或是大海般的撒哈拉沙漠,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做梦哦。
虽然,我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却通过一条脐带与妈妈相连,从而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我知道妈妈在浑身颤抖,虽然刚打完麻药,据说这是“无痛的人流”。突然间,我什么都知道了,妈妈只有二十三岁,爸爸也同样年轻,正焦虑地站在医院门外。他们还没有结婚,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的眼角正溢出泪水,我渐渐看清了整个手术室,医生趴在她的双腿之间,手里握着某个恐怖的东西。
妈妈痛苦地把脸别过去,目光对准手术室的角落,那儿挂着一个Dior包包,这是爸爸送给妈妈的第一件礼物,在他们认识后的第三个星期。虽说是淘宝上买来的A货,498元的VIP特惠价,但她仍然喜欢地每天背着它。
这时,一个钩子伸进子宫,妈妈几乎没有什么感觉,而我真的好疼,好疼,好疼……在最漫长的那一夜,空气中飘过半腐烂的夜来香气味。我被吸出妈妈的身体,随着充满泡沫的血液,倒入一个玻璃瓶子,被小护士推出手术室,送入水槽冲洗干净,永远消失在下水道深处。
我叫埃米莉,我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