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她吗?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高了至少一个头,尤其那双细细长长的腿,我猜她蹿到一米六了,而且还在日夜长高的过程中。我摇下车窗喊了一声:“珂赛特!”女孩弯腰看了看车里的我。雨滴打到她脸上,泪水一样哗哗流淌。
她先微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太阳雨般灿烂,然后呜咽着哭了。我让她坐到副驾驶座上,雨水打在车窗外,像一片瀑布笼罩着我俩。珂赛特接着哭,但从眼眶里流出来的,不再是珍珠般的眼泪石,而是黑色的小颗粒。黑色石子带着肮脏的污迹,像浓妆时流泪化开的眼影,看着让人有几分恶心。
我已经八个月没见过她了。去年冬天,当那个男人来临,她真的以为那个人是冉阿让——坐着四轮马车,魁伟的身材,戴着高礼帽,留着络腮胡,鹰钩鼻子。冉阿让收养了女孩,把她带到郊外漂亮宽敞的别墅里。他让芳汀与珂赛特通电话,妈妈说冉阿让就是她的爸爸,让她务必要听话,并说过年就来看她。刚开始,她感觉很幸福。那个房子里应有尽有,每天能吃到面包、牛排、鹅肝还有蜗牛。不用干任何粗活累活,连个碗都不用洗,全部交给女佣就行了。
头一个月,珂赛特没流过眼泪。冉阿让的态度渐渐变化,他焦虑地看着她,说自己出生于一七六九年,从小是个孤儿,只有个姐姐把他带大。姐姐是寡妇,带着七个孩子。大革命以后,整个法国都在挨饿,为了不让姐姐的孩子饿死,冉阿让偷了一条面包,被逮捕判刑五年。但他是个越狱高手,总共逃跑了四次,每次刑期增加三年。最终,他做了十九年苦役,回到这个憎恨他和他所憎恨的世界。
珂赛特问他遇到了主教大人米里哀先生吗?
我遇到了,并且偷了他的几件银器,后来警察抓住了我,问米里哀主教这是不是我偷的,老头子点了点头,冷酷无情地说,让这个卑劣的窃贼下地狱吧。冉阿让这样回答没错,他确实下了地狱。
虽然,珂赛特为他而难过,但没有流泪。冉阿让很失望,便把她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只有台电视机和DVD做伴。
某个深夜,电视机突然打开,播放电影《午夜凶铃》,第二天是《小岛惊魂》,第三天是《德州电锯杀人狂》,第四天是《鬼娃新娘》,第五天……七天之后,珂赛特尖叫得嗓子哑了,但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冉阿让忍无可忍,疯狂地冲进小黑屋,剥掉了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终于,珂赛特哭了。她抱着赤身裸体的小小躯干,不想被冉阿让触摸……最漫长的那一夜,她始终在呼唤一个名字——维克多。幸好她哭了,眼泪石接连不断坠落,颗颗都是粒大饱满,色彩鲜艳,白的紫的还有红的。冉阿让小心地收集这些石头,冷冷地说了一句:“姑娘,你真丑。”春节,妈妈没有来看她。珂赛特每天要流一次眼泪,每次产生至少七八粒石头,她透过窗户看到庭院里,冉阿让又换了一辆崭新的四轮马车。有一天,冉阿让感觉到了危险,他连夜带着珂赛特搬家,去了另外的城市。他继续把女孩关在小黑屋,每天强迫她哭泣流泪,直到又一个春夜。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感觉身体底下热流滚滚,接着整条裤子染满殷红的血。
珂赛特不明白这叫初潮。但她清晰无误地感受到体内的各种变化,像被浸泡在巴黎的下水道里,也像第一次接触马吕斯的嘴唇。更大的变化是——她的眼泪石变难看了,从晶莹剔透的珍珠形状,变得乌黑而没有光泽,颗粒很小且易破碎,带着各种碎渣和瑕疵,轻轻一捏就成了粉末,更像老鼠屎。
冉阿让心急如焚地查阅文献资料,古人说初潮前少女的眼泪石弥足珍贵,但等到月事降临慢慢长大,眼泪就成了肮脏的小颗粒,变得一文不值。
他只能用各种手段来伪装,给成色低劣的眼泪石刷上各种化学药水,添加其他成分,配上假冒的鉴定证书,但这些都难以逃脱鉴定师的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