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傍晚,两名士兵修好抽水机之后,决定走进奥尔希镇,毕竟他们依旧没有食物,甚至没有毛毯。而如今这地方竟然成了一座鬼城——不论百姓还是驻军,所有人全都无影无踪。
不过他们确实发现了海陆空三军合作社的供应仓。英国阿兵哥向来把三军合作社视为满足一切需求的救星,柯尔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好事,工作人员全跑光了,货架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应有尽有。
他们找来一张担架,在上面堆满香烟、威士忌、杜松子酒和两张折叠椅。柯尔斯和上士回到抽水站,为自己调制了几杯美酒,窝在椅子上睡了几天来最安稳的一觉。
隔天早晨还是没接到命令,马路上依旧杳无人迹。他们显然已被抛下和遗忘。当天稍晚,他们见到四名同样跟部队走散的法国大兵在隔壁农场游荡。同是天涯沦落人,柯尔斯从他偷藏的三军合作社存粮中挖出五十包香烟送给他们。这几名法国兵大受感动,拿出一小只烤鸡作为回礼。这是柯尔斯和上士几天来的第一顿正餐,不过他们还不知道,这也将是他们在法国的最后一餐。
此时,他们一心只想离开抽水站。此地空无一人,这只能表示他们身处于两军交战之前无人敢闯入的真空地区。柯尔斯同意走到大马路上,心里想着或许能碰上恰好经过的后卫部队车辆。虽然机会不大,但是当一名形单影只的英国大兵骑着摩托车奔驰而来时,一切都有了回报。柯尔斯招呼他停下来,英国大兵答应跟附近一个同样迷了路、被遗忘的工兵队寻求协助。不到二十分钟后,一辆卡车突然转进抽水站前院,接了柯尔斯及他的同伴,加速朝北方相对安全的地方出发,但愿至少能获得较清楚的讯息。
通信故障的情况在西部最为严重(这是防御部队仓促成军无可避免的结果),不过其他地方的问题也很棘手。战争一开始,法军高层便抛弃了无线通信,他们说随便哪一个人都可以截取空中信号,电话线比较安全。这意味着得架设绵延数英里的电缆线,而且往往必须仰赖超载的民用电路——不过起码德国大兵不会偷听。
戈特勋爵欣然同意。法国人是作战专家,而且他们已经研究清楚了。既然他们说电话线最好,
那么英国远征军照办便是。况且,法军有九十个师的兵力,他只有十个师。
五月紧接着来临,战斗面临严重考验。有些电话线很快被伦斯德的坦克车损毁,有些线路则被不断移动的盟军部队不小心切断,其他线路则在各个总部进行搬迁时断裂。光是戈特勋爵的指挥部就在十天之内迁移了七次,筋疲力尽的通信兵根本来不及架设线路。
五月十七日以后,戈特勋爵已无法跟左方的比利时总部、右方的法国第一军团,以及后方的直属上级乔治将军直接联机。命令也无法通达他麾下的指挥官。在阿拉斯,他的代理作战官陆军中校布里奇曼子爵很快认定无法仰赖总司令部。他依靠巧克力和威士忌维生,只能照自己的判断行事。
唯一可靠的通信方式是亲自拜访,或者派遣摩托通信员。个性活泼的第三师指挥官蒙哥马利少将(Bernard Montgomery)经常驾车穿越乡间,把讯息塞在手杖尾端,伸出车窗外。这时,他的随员埃尔金斯上士会骑在摩托车上,取下讯息。
接着,埃尔金斯会立刻出发寻找收件人。但是骑车在陌生的道路上寻找不断移动的部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曾经为了问路,朝坐在路边的三名士兵骑去,而在他靠近的时候,一名士兵戴上头盔,埃尔金斯及时发现他们是德军。
戈特勋爵对法国军方的不满越来越深,通信故障只是另一项抱怨。甘末林是个心灰意懒、无足轻重的人,乔治将军似乎茫然失措,而法国第一军团司令加斯顿·比约特将军(Gaston Billotte)身负联络协调的重责大任,却有辱使命。战役开打至今,戈特从未收到他的任何书面指令。
沿海及南方的法军似乎彻底丧失斗志。靠马匹拖曳的大炮和运输队伍塞在马路上,导致交通严重堵塞,引发激烈口角……不止一次争执在枪口下解决。也许因为戈特长久以来对法军忠心耿耿,所以如今倍感失望。
很难说他是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撤退念头的,不过那一刻很可能出现在五月十八日的午夜左右。当时,比约特将军终于初次拜访戈特如今位于瓦阿尼(Wahagnies,里尔南方的一座法国小镇)
的指挥部。比约特原本是个高大威武、精神饱满的男人,此刻,当他展开地图显示法军对情势的最新评估时,却显得既疲惫又泄气。目前已知有九个德军装甲师正往西横扫亚眠和阿布维尔,但期间却没有任何法国部队来拦阻他们的攻势。
比约特谈到反击对策,却显然心不在焉,高特不由得相信法军的反抗行动正逐渐瓦解。既然敌军已切断西边和南边的退路,唯一的机会,似乎是往北朝英吉利海峡的方向撤退。
五月十九日上午六点,戈特召集六名高级军官开会,开始筹划撤退事宜。担任副参谋长的利斯准将(Sir Oliver Leese)原来早就开始动脑筋,他草拟了一套计划,让全体英国远征军形成中空的四边形队伍,同步朝最近的法国港口——敦刻尔克前进。
这是假设军队已遭彻底包围的状况,不过情况还没到那个地步。英军所需的是一般性的撤退,第一步是关闭位于阿拉斯的总司令部,部分人员转往沿海城市布洛涅(Boulogne),其余人员前往距离海岸三十三英里的阿兹布鲁克(Hazebrouck)。指挥部则暂且留在瓦阿尼。
十一点三十分,参谋长波纳尔中将(H. R. Pownall)致电伦敦的陆军总部,向军事行动与计划部主任杜因少将(R. H. Dewing)报告坏消息。倘若法军无法巩固英国远征军的南方前线 ——波纳尔警告——戈特将决定朝敦刻尔克撤退。
在伦敦,那是个宁静美丽的周日。当优雅的陆军大臣安东尼·艾登(Anthony Eden)接到帝国总参谋长埃德蒙·艾恩赛德爵士(Sir Edmund Ironside)的紧急召见电话时,正准备跟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勋爵(Lord Halifax)共进一顿安静的午餐。身躯巨大笨重的艾恩赛德(无可避免地取了“小不点”的小名)对戈特撤军敦刻尔克的提议大为震惊。那会是个陷阱,他如此声明。
下午一点十五分,当波纳尔再度来电,艾恩赛德的惊惶已溢于言表。伦敦这头依然是由杜因负责接电话,他暗指戈特过于悲观,法军也许不像他担心的那样不堪。无论如何,为什么不舍弃敦刻尔克,改朝空中掩护较佳的布洛涅或加来前进?“就像龟兔赛跑的故事,”波纳尔冷冰冰地回答,“谁都以为兔子会赢得最后胜利。”
杜因这时提出艾恩赛德属意的方案:英国远征军应该调转方向,往南杀到索姆(Somme)。这个理论完全忽略英军绝大部分兵力在东面与德军陷入苦战、无法抽身的事实,但是波纳尔并未在这一点上多加着墨,他只是平静地对杜因再三保证,敦刻尔克行动“纯粹只是总司令心中的想法”……任何决策将取决于法军能否修复前线。不过由于他已公开宣称法军正“逐渐瓦解”,可以想见,波纳尔的这番话无法平息伦敦方面的疑虑。
杜因改采另一套策略:波纳尔是否明白从敦刻尔克撤退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而留在那里的兵力势必陷入险境?是的,波纳尔回答,他非常明白,但是往南前进无异于自寻死路。两人最终不欢而散,波纳尔觉得杜因“格外愚蠢、毫无帮助”,陆军总部则深信戈特即将陷入敌人圈套。
艾恩赛德要求立即召开战时内阁会议,召回各自到乡下度过宁静周日的丘吉尔和张伯伦。下午四点半,内阁在海军总部、丘吉尔喜欢称作“鱼厅”的房间(一间以欢腾跳跃的海豚木雕为装饰的会议厅)集合。
丘吉尔跟艾恩赛德的看法完全一致:唯一的希望是往南驱进,在索姆与法军会合。其他与会人士纷纷附和。他们决定由艾恩赛德亲自跑一趟,当面把战时内阁的指令交给戈特,当天晚上即刻动身。
晚上九点,艾恩赛德从维多利亚车站搭上一班特别列车,二十日凌晨两点抵达布洛涅。到了上午六点,他便直闯戈特位于瓦阿尼的指挥部。有战时内阁的指示做后盾,他告诉戈特,唯一的机会是率领大军调头,朝南方的亚眠前进。如果戈特同意,他会立即发布必要的命令。
但是戈特不同意。他不发一语地思索片刻,然后解释,英国远征军此刻跟东面的德军打得难分难解,根本不可能调头朝另一个方向前进。要是这么做,敌军会立刻突袭后方,把他杀个片甲不留。
那么,艾恩赛德问,戈特能否至少调动两个后备师往南推进,或许有机会跟北上的法军会合?戈特认为或许可行,但他们首先必须跟战区总指挥比约特将军做好协调。
艾恩赛德立即带着波纳尔赶往位于朗斯(Lens)的法军总部。他找到比约特和第一军团的布兰乍得将军(Blanchard)——两人都濒临崩溃状态,浑身颤抖、彼此叫嚣,毫无任何计划。脾气火暴的艾恩赛德受不了了,他抓住比约特的外套纽扣,试图摇醒这个男人。
双方最终达成共识。法军的几个轻机械化小队隔天与戈特的两个预备师并肩在阿拉斯南方发动攻击,然后与其他往北推进的法军会合。换上新的最高指挥官应该也会有帮助:温和的甘末林终于被马克西姆·魏刚将军(Maxime Weygand)取代。魏刚将军七十三岁高龄,但是据说浑身充满热情与干劲。
艾恩赛德回到伦敦,深信一旦两军会师,就能打开英国远征军调头南下的路线——这仍是他最属意的方案。戈特还是没被说服,但他是个好军人,愿意姑且一试。
五月二十一日下午两点,富兰克林少将(H. E. Franklyn)率领一支临时拼凑的部队,开始由阿拉斯南下。如果一切顺利,他应该会在两天之内跟北上的法军在康布雷(Cambrai)会合。可惜诸事不顺。富兰克林表面上拥有的步兵兵力,大多陷在别的地方无法抽身。左面的法国援军迟了一天抵达。照理应该从索姆北上的法军从未付诸行动。德军比预期的更难对付。当天晚上,富兰克林的攻势便渐渐熄火。
戈特将军毫不意外,他从头到尾就不相信这套南进计划。下午三点左右,甚至在富兰克林遇上麻烦之前,戈特就针对整体局势对麾下的指挥官勾勒出一幅悲观的前景。富兰克林的进攻被视为“替法军打气的非常手段”,不值一提。
同时,在另一场参谋会议中,戈特的行政官:陆军中将道格拉斯·布朗里格爵士(Sir DouglasBrownrigg)下令将后方总司令部由布洛涅搬到敦刻尔克,医疗人员、运输部队、工程营及其他“米虫”即刻迁移。后来在另一场会议中,则对这些部队颁布了一套精密详尽的撤退指令:“车辆抵达各个撤退港时,驾驶员及军用卡车必须留下,当地运输人员必须做好停车安排……”
然而,在这慌乱的下午所举办的一场重大会议,戈特和他的参谋全都缺席。新上任的盟军
最高司令魏刚将军从巴黎飞抵伊普尔(Ypres),对困军的指挥官(包括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三世)说明他的计划。不过没人找得到戈特。他再度迁移他的指挥部— —这次是搬到里尔以西的普雷梅凯(Pr émesques)。等到他和波纳尔抵达伊普尔,已经太迟了,魏刚已打道回府。
这表示戈特必须间接从比约特口中听到魏刚的计划。这真是糟糕,因为英军在这套计划中扮演了关键角色。英国远征军将担任先头部队再次南击,设法与另一股北上的法军会合。如果法国和比利时部队愿意协助作战,戈特同意调遣三个师的兵力——不过要等到五月二十六日以后。
尽管戈特同意计划,却无法衷心信服。回到普雷梅凯之后,波纳尔立刻召见代理作战官布里奇曼中校。然而召见的目的并非要布里奇曼挥军南下,相反地,布里奇曼奉命拟订往北的撤退计划,将全体英国远征军退到海岸边等候撤离。
布里奇曼殚精竭虑,彻夜筹谋。最初的前提是,军队可以在加来到奥斯坦德(Ostend)之间的任何地点撤退,他必须找到英国远征军三个军团最容易抵达与防御的一段海岸。哪里有最佳的联外道路?哪里有最好的港口设施?哪里最可能得到空中掩护?哪里的地形最适合防守?有可以保护侧翼的运河吗?有可以作为据点的城镇吗?有可以泄洪的水闸来阻挡德军的战车吗?
他凝视地图,构想渐渐成形。最好的选择是敦刻尔克到比利时奥斯坦德之间的二十七英里海岸。到了五月二十二日上午,他已筹划周全,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各军团的撤退路线与部署的海滩都已分配完成。
同一天早晨,丘吉尔再度飞抵巴黎,希望能更清楚掌握军事情势。雷诺到机场迎接,然后急如星火地赶往位于凡森(Vincennes)的帝国大兵团总部(Grand Quartier G énéral)。这里的东方地毯和摩洛哥哨兵营造出一股不真实的味道,让丘吉尔的军事顾问哈斯汀·伊斯梅爵士(SirHastings Ismay)想起了电影《万世流芳》(Beau Geste)的场景。
首相在此首次会见魏刚。跟其他人一样,丘吉尔也对这位新司令的干劲和活力(伊斯梅心想,就像皮球一样)印象深刻。最棒的是,他的军事思维似乎跟丘吉尔相去不远。据丘吉尔所知,魏刚的最新计划是要英国远征军的八个师和法国第一军团在隔天朝西南方进击,比利时骑兵队在右翼策应。这批部队将和另一股从亚眠北上的法军“联手合作”。当天晚上,丘吉尔发电报给戈特,热烈支持这项计划。
“那家伙疯了。”隔天早晨(二十三日)电报抵达戈特指挥部时,波纳尔如此反应。军事情势前所未有地险峻:在西面,伦斯德的A集团军正朝布洛涅、加来和阿拉斯逼近;在东面,波克的B集团军迫使法军前线节节败退。而所有人,包括丘吉尔与艾恩赛德等显然对真实情况一无所知。有八个师陷入缠斗,根本无法抽身﹔法国第一军团溃不成军﹔比利时骑兵队根本不存在——或者看似如此。
雪上加霜的是,比约特在车祸中丧生了,而他是唯一掌握魏刚计划第一手资料的人。他的继任者布朗夏尔将军似乎是个无可救药的书呆子,毫无指挥大军的雄图与能力。横向沟通全面断线之后,绝无可能在短短几小时之内集结三个不同国家的军力投入作战。
伦敦和巴黎继续做着美梦。魏刚与丘吉尔会面之后,发布了“第一道作战命令”,要求北部军队阻挡德军抵达海岸——完全无视德军已到达海岸的事实。五月二十四日,他声称刚刚成立的法国第七军团已挥军北上,收复了佩罗讷、阿尔贝及亚眠。一切只是幻想。
丘吉尔同样活在幻想世界中。二十四日,他对伊斯梅将军发出连珠炮似的叩问。为什么被孤立在加来的英军不干脆突破德军战线,跟戈特会合?为什么戈特不去找他们?为什么英国的坦克打不过德国的枪炮,而英国的枪炮却不敌德国的坦克?首相仍然坚信魏刚的计划,艾登发出电报敦促戈特全力配合。
将军竭尽所能地配合。他在魏刚计划中担负的南下攻击任务仍依计划进行,不过英国远征军提供的兵力由三个师缩减为两个师。德军在东面的压力让他们别无选择。为防万一,将军也命令布里奇曼上校随时更新撤退计划。二十四日早晨,上校制订了“第二版”的计划。最后,戈特要求伦敦派遣帝国副参谋长约翰·迪尔中将(John Dill)前来。迪尔原是戈特麾下的第一军军长,四月以后才转调总参谋部。他比较可能理解状况。如果他能亲眼看看情势有多坏,或许能让伦敦稍微恢复清醒。
“北部地区战情危急,不可轻忽。 ”五月二十五日早上,迪尔在抵达的一小时十分钟后报告。他的电报接着描述德军的最新攻势。他向伦敦保证盟军的南下计划依旧没变,不过补充说道:“鉴于前述情况,上述的攻击恐怕无关痛痒。”
此时,布朗夏尔将军现身了。他用罕见的乐观态度表示法军可以投入二到三个师的兵力以及两百辆坦克参与作战。迪尔满怀希望地回到伦敦——对于法军的实力,他比戈特更有信心。
这是当天的最后一条好消息。上午七点左右,东边开始传来科特赖克(Courtrai)附近的比利时防线即将崩溃的消息,而英军和比利时军队计划在科特赖克会合。如果真的被突破,波克的B集团军很快就能跟西边的伦斯德A集团军连成一线,彻底切断英国远征军通往海岸的退路。
比利时没有后备兵力,若要阻挡德军,只有靠英国人了。不过英军也已几乎不堪负荷。当负责镇守这块危急地区的艾伦·布鲁克中将(Alan Brooke)向总部求援,戈特顶多只能拨出一个旅的兵力。
那根本不够。消息越来越糟,平时很可靠的第十二枪骑兵队表示敌军已在利斯河(River Lys)一带冲破比利时防线;第四师的联络官报告,在他前面的比利时军已完全放弃作战,只是坐在咖啡馆里闲晃。
到了下午五点,戈特听不下去了。他独自躲进位于普雷梅凯的办公室,思索他从军以来最重大的决策。他手上仅剩的兵力,就是预计参与明天南下攻击的两个师。如果派他们北上填补比利时防线缺口,就是抗命,他将破坏与布朗夏尔之间的默契。他背弃的不仅是魏刚的计划,还包括丘吉尔、艾恩赛德与其余人等的见解,他将率领英国远征军踏上一条只能往海岸前进的不归路,冒险撤退。
另一方面,如果他信守承诺,派遣这两师的兵力南下,那么将被切断往海岸的退路,被彻底包围。唯一的机会是等待索姆以南的法军在最后一刻驰援,但是对此他不抱什么指望。
决策已定:派兵北上。下午六点,他取消了南攻计划,发布新的命令:一个师即刻与布鲁克会合,另一个师随后赶到。鉴于戈特对法军信心全无,他本该可以更快做出决策。但由于他骨子里有着服从、负责和尽忠的品性,如此违抗命令是一次惊人的冒险。
一个塞满文件与一个小型脱靴器的皮夹子,帮助他更加坚定决心。这是英军侦察队炸毁一辆德国指挥车所缴获的。戈特做出重大决策后不久,布鲁克带着这个皮夹前来指挥部开会。两名将领磋商之际,情报幕僚检查皮夹里的文件。其中包括了对伊普尔进行猛攻的作战计划——这证实了戈特取消南攻、转而北上的决定非常明智。
只有一件事要担心。万一这些文件是诱敌的圈套呢?不,布鲁克拿定主意,从脱靴器可以看出文件是真的。就连希特勒最精明的情报员都不可能如此神来一笔。比较可能的情况是,这个皮夹属于一个真正的幕僚人员所有,而这个人的靴子太紧。
要是戈特得知伦敦也在深切反省,他的决策恐怕不会如此困难。迪尔回到伦敦,他的评估终于让陆军总部相信戈特正面临极为凶险的局势。联络官传回来的消息指出,索姆一带的法军绝无可能驰援;新成立的军队才刚刚开始集结。五月二十六日,陆军大臣艾登发电报给戈特,表明英国远征军的安全是当前第一要务。
根据目前局势,你的唯一选项,或许是争取向西,退到格拉沃利讷(Gravelines)以东所有可以登船的海滩与港口。海军会提供舰队与小型船只,皇家空军也将全力支持……首相将在明天下午会见雷诺总理,届时,情况会更加明朗,包括法军对此计划的态度。与此同时,切莫跟法军或比利时军讨论这项未定的行动。
戈特不需要被提醒。当他收到艾登的电报时,才刚刚跟布朗夏尔将军开完晨会。他在会中表明取消南攻计划的决定,法军赞成联合向北撤退。他跟布朗夏尔拟订了退后路线、时间表,以及沿着利斯河的新防线——不过撤军的事,他只字未提。事实上,在布朗夏尔眼中,盟军不会进一步撤退。利斯河将是掩护敦刻尔克的新防线,让盟军在佛兰德斯占有一个永久据点。
对戈特来说,敦刻尔克并非据点,而是帮助英国远征军回家的跳板。艾登在当天下午发来的另一封电报,证实了他的观点。电报中表示,“除了退回海岸,你已别无选择……你如今受命即刻联合法国与比利时军队朝海岸撤退。”
撤退已成定局,但是出现一个新的问题:他们有办法撤离吗?五月二十六日,英国远征军和法国第一军团挤在内陆和大海之间的一道狭长走廊——纵深六十英里,宽仅十五到二十五英里。英军大部分集中在距离敦刻尔克四十三英里的里尔附近,法军的位置还要更南。
在走廊的东面,被围困的盟军将面对波克庞大的B集团军;西面则面对伦斯德A集团军的坦克和摩托化步兵师。伦斯德的装甲部队已抵达西边的布尔堡(Bourbourg),距离敦刻尔克仅十英里。德军率先抢占敦刻尔克,似乎已是十拿九稳的事。
“如今只有奇迹才能挽救英国远征军。”五月二十三日,德军逐渐形成合围之势时,布鲁克将军在日记中写道。
“接下来几天,我军训练有素的士兵将被全数歼灭——除非奇迹出现。”艾恩赛德将军二十五日写道。
“我不能隐瞒您,”戈特在二十六日发电报给艾登,“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们将无可避免地折损绝大部分的战士及装备。”
丘吉尔认为只能救出两万到三万名士兵,不过首相的个性好斗而乐观。以前和平时期,他曾经跟艾登同游戛纳。他押注十七号,结果赢了俄罗斯轮盘。如今,在战时内阁气氛特别低迷的场合,他突然转身对艾登说:“也该是出现十七号的时候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