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城守元十八的府邸内,景勉坐上了马车的车辕,环儿把两个大包袱吃力地放到车上,阿一和景时彦还有郁离在一旁等着,景渊正和元十八话别,元十八说道:
“其实景先生本不必急着离开,我寿城也有许多好去处适合先生一家。”
景渊笑了笑,看了一旁的阿一一眼道:“元大人好意景渊心领了,没有把景渊一家下狱去邀功,景渊心里早把元大人当作朋友。心里也喜欢寿城明山秀水,可是内子思乡情切,先要带她回广陵一趟,至于定居何处日后再作打算。”
“既然如此,十八也不便勉强,世子嘱咐过十八要好生款待先生, 只是先生不打算跟世子告别便要匆忙离开? ”
景渊正要回答,忽然有人策马狂奔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顾北,他在他们面前险险勒住马冲着景渊单膝下跪,说道:
“侯爷,我家公子出事了,还请景神医立刻往庆双胡同一趟。”
景渊和元十八匆匆赶到庆双胡同的宅子里,见顾桓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躺在床上,顾萍依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脸上泪痕犹未干,景时彦把完脉后让郁离把药箱打开取出金针,顾萍依和景渊退出门外不干扰景时彦。景渊这才低声问顾东顾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顾东道:
“小的也不知公子和阿惟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阿惟姑娘走了,公子就这样了......”
“那阿惟呢?她去哪里了?走了有多久?”
“小的不知她去了何处,只知道她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景渊看了看坐到榆树下藤椅上的顾萍依,对元十八道:“还请元兄马上派人去寻回阿惟姑娘,找到后不要惊动她,且暗中保护着,她想去哪里都跟着;另外让人送信到建业上官府,让上官寻到寿城来一趟。还有,恐怕要借用元兄驯养的海冬青传书把远在马口重镇的镇南王请回建业。顾桓如今这种境况,怕是越早送回建业越好。”
元十八点头同意,下去吩咐人马上去办。景渊执笔亲手写了一封短信交给元十八,他抬头看看天色,看来今日是走不成了,这时景时彦从里间出来,顾萍依连忙走上前去用询问的眼神紧张地看着他,景时彦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是走到顾东面前板着脸问他:
“顾桓几天没睡了?”
顾东嗫嚅道:“三天两夜。”
“这两日可有正常进食?”
顾东看了看顾萍依,沉声道:“公子在安阳派人救了杨旻后听到三和镇出事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其间没有吃过什么,一直到他把阿惟姑娘绑上马到了寿城,恐怕也还没进食......”
“那个碗不是用来装吃食的?”景渊皱眉看着地上翻侧的汤碗道。
“应该不是,我家公子他讨厌吃葱。”顾东的视线落在那碗边的葱花上。
“不吃不喝,他顾桓是铁打的不成?!”景时彦骂道,“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活该病倒!被七情焚内伤心,抑郁伤及脾胃肺腑,本就思虑过重心神损耗极大的人,勉力支撑到如今,所以才会吐出了一口心头血,昏迷过去!”
顾萍依的脸色刷一下白了,抓着景时彦的袖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想开口说话却咿咿呀呀说不完整半个音,景时彦拍拍她的肩对她说:
“不过也不要担心,老头我给他施了针,性命会尽量保住,不过几个时辰之内应该不会醒来,身体比较虚弱,需要用上好的药材来治疗,最好尽快把他送回建业,怕只怕日后就算好了,也会留下个把不足之症......”
景渊一把扯开他,压低声音骂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你没看见她快受不了了?!”转而对顾萍依说:
“夫人见谅,我这叔公口没遮拦,说话不知轻重,顾兄吉人天相,相信不日便会好转。在下尽快准备送顾兄回建业事宜,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顾萍依含泪点点头,景渊正要告辞,景时彦却发挥他事事八卦的好奇本性搭上顾萍依的脉门一边絮絮叨叨地问她何时喝下失声药等等问题,景渊则离开庆双巷回到元十八的府邸,刚和元十八在书房商量完便有管家来报说歇息在客房的明澜那边出了点小问题。景渊于是和元十八过去看个究竟,还没到房门便听到阿一清脆的声音传来:
“说了你的哑嬷嬷不在,顾桓也不在,你是不相信还是怎地?见不到他们就不喝药是吧,那好,你不喝我喝,你真要病死了这世上便清静多了!”
“喂------你,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明澜委屈愤恨的声音响起,阿一又道:
“给你喝你又不喝,又不好浪费这花钱买的药材;我喝你又不同意,难道公主都是那么不好伺候的?你这病来得凶猛,不怕病死只怕满头满身长出水泡红疹,治好了一张脸也毁了,我碰过你的手跟你说过话,我还害怕自己被你传染了呢!你不喝这药,我来喝好了!”阿一抬起手就要把药放到碗边。
“喂!你不许喝!”明澜急起来,“这是本公主的药!”
“你不是不喝么?”阿一睁大了眼睛问。
“刚才不想喝,”明澜不自然地别开脸,“现在想喝了。”
站在门外的景渊笑着摇头,带着元十八转身离去。
“你骗人,”阿一说,“你只是小家子气不想让我捡个便宜罢了。”
“谁说的?”明澜拿过药碗一股脑咕咚咕咚地喝完,然后狠狠不已把碗用力放下,板着脸看着阿一。
阿一反而笑了,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说道:
“你会洗衣服吗?”
明澜拉高被子佯装睡觉不理她。
“沉默就等于默认不会。那好,第一,不会洗衣服。第二个问题,你会洗菜做饭吗?”
明澜还是不理她。阿一又自言自语般说道:“洗衣服不会,做饭不会,那么洗碗想必也不会,打扫清洁应该更不会。你跟着顾桓,什么都不会,难不成以后想要顾桓来伺候你天天给你捶背洗脚?”
明澜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这些都是丫头们做的事情,就算本公主再落魄,也不至于要做这些事。”
阿一啧啧两声,“原来你找上顾桓是为了可以继续享福。”
“你住嘴,顾郎一介布衣,我若是贪图逸乐又岂会选他?!”
“原来你也知道顾桓只是一介布衣,”阿一道,“他要真是娶了你不就等于娶回一个上神在家供奉着?”
“你------”明澜气急败坏,粉脸憋得通红,“不会的本公主自然会学,无须你多管闲事。”
阿一眼珠子转了转,道:“真要学?那你快些用点午膳,本姑娘带你到寿城的集市上买菜,如何?不过公主要是怕苦怕累......”
“去就去,谁怕谁啊?!”明澜咬牙道,不甚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用膳。阿一让环儿伺候她换过一套寻常的粗布衣裳和棉袄棉裤,悄悄地从后院出了门,示意环儿往明澜手中塞个篮子,明澜道:
“你为什么不用提篮子?就是明摆着欺负本宫。”
阿一撇撇嘴,“环儿是我的丫鬟,自然替本姑娘提篮子,至于公主你,不好意思,你好象忘记带贴身婢女到寿城这里来了。不忿气么?你也可以到人贩子那儿买一个回来,哦,对了,忘了你身无分文,等一下带你到那边的当铺,公主有什么值钱的可以去典当换银子。”
阿一这番连消带打讽刺人不偿命的话气得明澜憋红了一张粉脸,可是又不得不认命地跟着阿一往寿城最热闹的探花廊坊而去。探花廊坊说是当年有位文武双全的李探花生于此地,探花的家就在一座破落的观音庙前,说是探花一家常年供奉香火所以才得到福荫云云。因此到那小庙去参拜的人络绎不绝,阿一带着明澜和环儿在集市的东边买菜蔬和肉,还没走过去明澜便捂着鼻子一脸的苦相,阿一没好气地问她:
“怎么了?”
明澜指着那羊肉档,”好难闻,恶心死了......”话还没说完便惊呼一声,扛着半只猪的粗豪汉子从明澜身边擦肩而过,那油腻腻的猪皮蹭了明澜一身,明澜脸色都变了,捂着嘴跑到一旁干呕起来。阿一示意环儿去给她拍拍背,一边道:
“午膳里的猪肉我瞧见你还吃得挺欢的,怎么现在来反应了?别怕,以后每天来一趟,慢慢的你就习惯了。”让明澜在一旁坐着歇了一下,见她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阿一郁结道:
“算了,我们到那边的庙里烧烧香吧,没吃过猪肉的人都见过猪跑,你天天吃猪肉却连死猪都没见过,你看,吓着自己了吧!环儿,我们走了。”
环儿应了一声,拿起菜篮子扶起明澜便走,明澜咳嗽了两声,哑声道:
“还没买菜就走了,你不是要买菜么?”
阿一回过头来对她笑得甜蜜:
“当然不是了,我夫君疼我,从不让我操劳这等事情。”
明澜心头堵了一口气,“那你为何来此地?”
阿一眨眨眼睛:“不是为了让你看清楚自己嘛,并不是每一件事情你说要学就马上能学到的,你的决心大,可是困难更大。走吧,去上香,说不定菩萨会保佑你快些学会买菜。”
说着潇洒转身朝那观音庙走去,明澜气得身子发颤,环儿也乘机泄愤,安慰她道:
“公主别生气,我家夫人没有恶意的,她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仗着我家主子宠她便无法无天了,见过死猪有什么厉害?她也没摸过死猪呢!平日都是我环儿一手包办的,猪肉她吃着香,环儿自己的手摸着臭......”
明澜满头黑线,无语地看着这没大没小随意批评主人的丫头,环儿拉着她的手快步追前面的阿一,一边说:
“她的缺点多的是,一天到晚没有半点当家主母的威严,就知道对人笑嘻嘻的,问她借了银子来花她也不记得要催还,整天把肉包子肉馅饼塞到别人碗里,有事没事跑到厨房里捣乱,胡乱添柴火害得我好好一锅饭都糊了,慌慌张张的去帮我拿汤,笨得烫了手,害我被主子斥责......”
“这是缺点么?”明澜彻底无语。
“难道不是?”环儿睁大了眼睛反问,然后仰天长叹,“真不知道我家主子看上她什么呀!”
这时观音庙前的大片空地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明澜和环儿挤不进去,环儿随手拦住一人问前方发生什么事了,那人便说是当地有名的百花坞举行的一年一度赏花大会,因此热闹非常。环儿拉着明澜瞅了个空位钻了进去,可惜还隔着一层人,这时只听到一个清脆伶俐的声音说:
“什么绿牡丹?分明就是我家乡盛产的卷心菜。不信大家闻闻看,说是天香国色的牡丹半点香味都没有,不是卷心菜又是什么?”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环儿心道惨了惨了阿一又闯祸了,正努力往前挤,果然听得一人冷哼一声道:
“不通风雅!你不懂便休来看我百花坞的珍品,可那老汉毁了我一盆白玉优昙花,得照价赔偿五十两银子!”
“白玉优昙花?这不跟滇南盛产的霸王花一样?你不过把霸王花移植到盆里,五文钱的东西就变成五十两,这和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拦路抢劫有什么不一样?你不说还真不知百花坞是养花赏花的风雅之处,只道从那个山头跑出来的强盗劫匪呢!老人家你不要害怕,呆会儿找棵霸王花还他就是了!”
阿一扶起那跌坐在地的老人就要走,穿着褐色粗布棉袍的虬髯汉子怒骂一声欺身上前伸出右手便要抓阿一的肩,正在此时一柄黑色扇骨的折扇轻轻一挡一提便把那只手的力道卸去,再顺势一敲,痛得那汉子哎哟一声连忙把手缩了回去。阿一一看,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穿着兰色儒生长袍白玉簪束发的儒雅公子,五官清朗,鼻梁挺直双目有神,温和的笑意掩去一闪而过的犀利眼神,对那汉子道:
“朗朗乾坤,欺负老人弱女,可是丈夫所为?”他看看地上倾倒的白玉优昙花,道:
“品种是白玉优昙没错,可是颜色不够纯正,花萼只是单瓣,花心尚有余黄未褪,根本不算上品。上品优昙花萼是重瓣,洁白无暇,幽香暗送,你这样的花也敢开价五十两?也真如这姑娘所说的与山贼匪盗无异。平安,给他一两银子,就当作买下这盆花了。”
公子身后一脸严肃的侍从上前拿出一两银子抛给那汉子,阿一连忙说:
“谢谢公子帮忙,这银子......”
“姑娘难道只许自己帮人,不许别人劳心劳力?”那公子笑道:“平安,你且送这老人家回去。”
平安面有难色,看了一眼阿一,应了一声便送那老者回家。
“十八姐姐,”环儿拖着明澜终于在人潮四散时走到阿一面前,埋怨道:
“不是说要去看戏的么?在这里逗留了这么久,戏园子恐怕早开锣了。”她又看看站在阿一身边但笑不语的兰衫公子,迟疑道:“这位是......”
“萍水相逢,在下姓王,单名一个‘尚’字。”他嘴角弯起,笑得颠倒众生。环儿心下暗暗摇头,不知从哪里又跑来的一个妖孽,和自家侯爷有得一比,这阿一怎么老是招惹这样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