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生从三水大学前面钻进公交车,辗转到达长途汽车站,登上回兮水县的汽车并在县城下车之后,就找了间公厕,蹲在里面一面小解,一面把硅胶面具仔细地戴好;听到外面没有声音,便走出来去洗手的地方假装洗手,看到周围无人,又对着镜子仔细地欣赏自己已经完全陌生的面孔。看着看着,土生现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可是,他在镜子里却没有看到自己表情的变化,心中不免一惊,于是用手把面具轻轻拉扯几下,稍作整理。理智告诉土生,这些拉扯面具的动作,对戴面具者的表情不形于色是无济于事的,因此,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大街,匆匆往糜歆居住的小区走去。他的心语:管他娘的有不有表情,只要人家认不出我是土生就行。
土生很快就来到了糜歆所居住的小区的马路对面,取下身上并没有装什么东西的双肩挎小背包,放在一棵行道树下面的长条椅上,自己则在背包的旁边坐了下来等候,眼睛紧紧地盯住从对面小区进进出出的车和人,至于在他身旁流动的一切,则毫不关注了。他的心语:既然那妞以她的理由基本上不和我通信息,我现在也就决不去联系她,既免得双方生出尴尬来,又可让她不知道我在盯着她。她在秘密日志里说的下午,现在还不到下午两点,应该不算迟的!只是走得匆忙,没有时间进餐馆,这该死的肚子饿了。嗯,有卖什么吃的到这里来的时候再买点填填肚子算了。
正在土生这样想着的时候,果然就有一辆卖货的三轮电动车一路叫卖着在马路的对面从远处开过来了,通过其电子喇叭叫卖的声音和车两旁张贴的大幅彩色广告,老远即知道这是卖发糕、包子和馒头一类食品的流动摊点。土生赶紧站起来招手,卖货的大婶倒也眼尖,立即把车从马路的对面开到了土生的身边,关掉了那个吵得人耳朵哄哄的电子喇叭。土生一边从口袋里掏钱,一边对着她卖的食品指指:“每样买两个。”然后把钱递给她。那位大婶按照土生所说,将食品用一把银色的钳子夹进一个塑料袋,递给了土生,然后接过土生递过来的一张大钞票,用有点吃惊的口吻说:“哎呀帅哥,怎么是这么大的票子呀,刚才这会儿总是收到大票子,把我的零钱都找完了,还不知能不能再找到哦!”
土生也不做声,拿起一块发糕咬了一大口,看着这位饶舌的大婶找钱。大婶把自己的钱包翻了个遍,怎么也不够,又絮絮叨叨地:“真的不骗你,帅哥,我的零钱都找完了,还是差你一点点,要不你再随便拿一个什么?好不好?”
土生点点头,一只手把大婶递过来的零钱胡乱团了团,塞进口袋,再用那把银白的钳子夹了一块白色的发糕扔进了自己手中的食品袋,再对大婶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土生的心语:懒得和她啰嗦,这杂种的面具戴着还是对交流有些影响。再说,这发糕松软香甜,很好下喉。
卖货的大婶还想饶舌,但看看土生的手势,再仔细盯一眼他的面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的心语:这小子看起来像个帅哥,但又好像不太年轻,最要命的是他的脸上怎么表情木木的,和他说话也爱搭不理,给他钱也不数数,不会是碰上个傻大哥或是神经有毛病的了吧?其实先可以少给他找钱,看他能够发现么?发现了就说算错了,没发现不就多赚了?嗯,要是这样的傻大哥对钱却特精呢,他发起傻劲来,我怎是他的对手?还是快走开为妙,省得有麻烦!
卖货的大婶这样想着,赶紧打开电子喇叭,逃也似地把她的车呜呜地开走了。
这里土生一来是由于饿了,二来也是为了收拾完毕好仔细监视对面的小区,所以他继续狼吞虎咽,把所买的东西差不多都送进了肚里,但在最后的时刻,他却被一大团馒头噎住了,弄得直伸脖子,连连干打嗝。他赶紧从背包里把先前没有喝完的半瓶水拧开,“咕嘟咕嘟”地来一通,直喝得瓶底朝天,才彻底地解决了吃喝的问题。按照习惯,土生本来打算用手背把被水濡湿的嘴唇擦擦了事,但猛然想到现在是硅胶面具,不能把它弄脏,以免现出不真实的样子,让别人看到后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他便从背包里又掏出一张餐巾纸比较认真地连蘸带擦地弄干净了嘴唇。再看看身旁,除了背包之外,水瓶子和食品袋这些塑料的垃圾在长条椅上占据了一个人的地方,他只得把它们胡乱地卷起来,走了十多米远后扔进了马路边的垃圾桶。在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本来可以认真地盯住马路对面了,可是,由于他在学校里每天午睡习惯了的,现在虽然午睡时间已过,但比较守时的生物钟并不肯绕过他,直弄得他眼睛难以睁开,脑袋沉沉地往下低。虽然街道上不时有汽车和摩托车轰轰地驶过,有的还鸣起喇叭,但土生还是很快就睡着了。他的梦境被阖外甲的仪器清晰地记录——
埠宜火车站人流涌动,糜歆拉着旅行箱正在朝候车室的大门走去。土生挤过人群,快步拦在了糜歆的面前。糜歆一惊,停住了脚步。土生一只手接过糜歆拉着的旅行箱,另一只手慢慢地把糜歆的手拉住。糜歆忸怩地一笑:“你要干什么?”
“我打电话你不接,只好千里迢迢来见你,你却要回去,这是故意躲避我吗?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呀?我心爱的女友以前不是这样的嘛!”土生盯着糜歆说。
糜歆把捂住自己脸的部分长发撩开:“你看,我是真的病了,丑了,你不会喜欢我了,所以我才决定一个人孤独地走。”
从糜歆撩开头发可以看到,她的脸上生着黑茸茸细毛的面积越来越大。土生瞪大惊愕的眼睛,继而自己先垂下泪来:“是的,你变丑了,但我还是像原来那样地喜欢你!”说着,伸手先擦掉自己的泪水,再去摸糜歆脸上已经变黑了的地方,奇迹发生了,土生抚摸的地方很快恢复了原来正常的模样。周围的旅客看着他们,纷纷发出惊叹。土生也不理会这些,居然放下行李箱,搂住糜歆当众吻起来。糜歆并没有避开,也流泪吻着土生:“我这一辈子最感谢的就是你!”
正在他们当众忘情拥吻的时候,念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给土生就是一拳,然后来拉扯他们,既要把他们分开,又要和土生打架。土生愤怒地回应,两人激烈地打起来,糜歆则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看着。
在土生的梦由美梦变恶梦的时候,凑巧他的父母因为近日农田没有什么紧急的农活干,便进县城来置办他们的牌场所需要的和卖的一些小吃等商品。土根开着摩托,水妹搭载在他的身后。当摩托车驶近土生的时候,水妹看到土生的一身衣服似觉面熟,在丈夫的耳畔轻轻地:“你看前面那个长凳上的人像不像我们土生?”
“土生?”土根虽然立即减慢了车速,但摩托还是很快就来到了土生的当面。父母的摩托在马路上,儿子在人行道上,相距也就不到10米。土根清晰地看到了面具上比较浓密的胡髭,立即“嘘”了一声:“你真能胡扯,土生哪有这样大年纪?”
“嘿嘿……”水妹笑得差点忍不住,“阿弥陀佛,这样大的儿子我可养不出来!还有,他闭着眼睛在那里啃自己的胳臂,做梦吃宴席?嘻嘻……”
土根夫妻的摩托在马路上的汽车群中间很快开过去了。
这里梦中的打斗惊醒了土生,他睁开眼睛,感觉到自己刚才睡着了,很是后悔。他的心语:TMD,偏偏这时候打瞌睡,还不知要紧盯的人走了没有!不管那些,只能先在这里守候几个小时再说!
土生打定主意,端正坐好,又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算是赶走了剩余的睡意,再振作精神盯住马路对面糜歆所居住的小区的大门左右。对于土生来说,这样的盯人活儿确实是第一次干,确实是出奇地累人,于是,他突然想到拿出手机听歌来打发时间。此时,手机耳塞确实是个好东西,它不但阻止了大街上机动车烦人的喧闹,而且还送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音乐,使他暂时忘记了糜歆给他带来的不快。
“我的情,伴月升,星星漫天佐证!岂料太阳特多情,焦了我的心……”这是一个大嘴的女歌星用温婉的曲调在不紧不慢地演唱。手机的屏幕上,显示出的图像是这个歌星唱歌的模样。土生看着,突然觉得无比的滑稽可笑——她嘴巴张得溜圆,可以扔进去一个大鸭蛋;仔细听起来也是要笑出尿来——其声音高低起伏,颤抖不已。土生此时唯有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如果有人平时也这样和周围的人说话,人家不把你扁扁才怪!
正在土生笑吟地欣赏着歌曲的时候,忽然有一辆他似乎熟悉的汽车在对面的马路边上驶入了他的眼帘,然后在离小区大门好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土生警觉地站起来,由于基本上是侧面了,所以他难以看到那车的牌照,于是,他把背包背上,穿过街道,在车后几十米远的地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着车牌。土生努力回忆着这辆车是谁的,在他还没有想起来的时候,只见糜歆从小区内款款地走了出来,向这辆车走去。
土生恍然大悟,这车是念清的,果然糜歆来赴他的约了。他的心语:真幸运,老子打瞌睡的时候,他们还没有钻空子溜掉!噢,念清那老东西就要溜走了,我得赶紧跟上去!
土生赶紧向周围张望,希望拦住一辆的士跟踪。可是,直到念清的车已经开出了百十来米,对面才有一辆出租车缓缓而来。焦急的土生赶紧招手,司机还算眼疾手快,发现了土生的手势,立即在稀疏的车辆行驶的空隙中掉头开了过来。车还没完全停住,土生便拉开车门钻上了车,坐在了副驾驶座上,对前面的车一指:“看到那辆土黄色的车了吗,就在几十米之外跟住它就可以了。”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子,他瞟了一眼土生,虽然觉得土生的面孔似乎哪儿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但他对这个看起来胡髭比较乱的中年人既然陌生,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攀谈的了,只是“噢”了一声,把计费器旁的按钮点了一下,计费器开始工作,同时把车顶上指示牌中的“空车”二字变换成了“载客”俩字。司机的驾驶技术还是颇为娴熟的,他的车三蹿两钻地慢慢和念清的车拉近了距离。土生立即提醒司机:“不要离得太近。”
“嗯,知道,我正准备减速哩!”司机说着,果然放慢了车速,和念清的车保持着50米左右的距离。“这样可以么?”司机没有扭头,问土生。
“嗯,行!”
就在土生回答司机的时候,前面即是一个大的十字路口,在念清的车开过去之后,等到土生乘坐的出租车来到时,红灯仅差一秒即亮起来。
“嗨,其实你可以闯过去的!”土生颇为惋惜。
“嗯,我才不会闯呢!你还不知道,让那竿子上的摄像机照住了,我今天就白跑啦!”
“那——我们不会被甩掉吧?”
“不会,这前面要很远才有分道的路口,他也跑不到哪里去,我三下两下就赶上了,你放心!如果被甩掉了,我不要你的钱!怎么样?”司机把仪表板上的一个按钮又点了一下,里面传来出租车司机们通过电台所进行的有一句没一句的相互呼叫和应答。
“噢,既然大叔这么有把握,我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