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马法尔达!”乌姆里奇看着赫敏说,“是特拉弗斯让你来的吧?”
“是——是的,”赫敏细声说。
“好,你会干好的。”乌姆里奇转向一个穿着镶金黑袍的男巫说,“这样一来问题就解决了,部长,如果马法尔达能来做记录,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她看看笔记板,“今天有十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魔法部雇员的妻子!啧,啧……就在这儿,魔法部的内部!”她走进升降梯,站在赫敏旁边,另外两个聆听乌姆里奇和部长对话的巫师也跟了进来。“我们直接下去,马法尔达,你要用的东西法庭里都有。早上好,艾伯特,你不出去吗?”
“出去,当然。”哈利用伦考恩那低沉的声音说。
哈利走出升降梯。金色栅栏门在他身后哐当关上。他回过头,看到赫敏焦急的面孔又降了下去,一边一个高大的男巫,乌姆里奇的天鹅绒蝴蝶结齐到赫敏的肩膀。
“你来这儿有何贵干,伦考恩?”新任魔法部长问道,他黑色的长发和胡须中夹着缕缕银丝,大脑门的阴影遮着闪烁的双眼,让哈利想到一只螃蟹正从岩石底下往外张望着。
“要找,”哈利犹豫了零点几秒,“要找亚瑟·韦斯莱说句话。有人说他在一层。”
“啊,”皮尔斯·辛克尼斯说,“有人撞见他跟不良分子说话吗?”
“不,”哈利嗓子发干,“不,不是的。”
“啊,哼,那只是时间问题,”辛克尼斯说,“要我说,纯血统的叛徒和泥巴种一样坏。再见,伦考恩。”
“再见,部长。”
哈利目送辛克尼斯在铺着厚地毯的过道里走远。部长刚一消失,哈利就从沉重的黑袍子底下掏出隐形衣,披到身上,沿相反的方向走去。伦考恩个子那么高,哈利不得不弯下身子,以确保他的大脚不会露出来。
恐惧一阵阵袭上心头,他经过一扇又一扇亮光光的木门,每扇门上都有一块小牌子,写着屋里人的姓名和职务。魔法部的威严、复杂和高深莫测似乎把他给镇住了,使他和罗恩、赫敏四个星期来精心筹划的行动方案显得像可笑的儿戏。他们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怎样混进去,却根本没有想过倘若彼此被迫分开怎么办。现在赫敏困在法庭上,那无疑一拖就是几小时;罗恩在努力尝试哈利知道是超出他能力之外的魔法,而一个女人的自由可能取决于他的表现;哈利呢,还在顶层游荡,明明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刚乘升降梯下去了。
他停住脚步,靠在墙上,试图拿定主意该怎么办。寂静压迫着他:这里没有忙碌声、讲话声和匆匆的脚步声,铺着紫红地毯的过道里鸦雀无声,好像施了闭耳塞听咒一样。
她的办公室一定在这儿,哈利想。
乌姆里奇把珠宝藏在办公室的可能性似乎不大,然而不搜一搜,确定一下,又似乎是愚蠢的。于是他又沿着过道走去,路上只看到一个皱着眉头的男巫正在对一支羽毛笔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那笔悬空在他面前的一卷羊皮纸上飞快地写着字。
哈利开始注意看门上的名字,转过一个拐角走了一段后,过道通入一块宽敞的区域。十来个男女巫师坐在一排排小桌子前,那些桌子与课桌相似,只是光滑得多,没有乱涂的痕迹。哈利不由得停下来观看,因为这景象有种催眠的效果。那些巫师动作一致地挥舞和转动着魔杖,许多方形彩纸像粉红色的小风筝一样飘在空中。几秒钟后,哈利意识到这是一种有节奏的程序,彩纸的聚散也有一定规律。又过了几秒钟,他意识到自己在观看小册子的制作过程,那些方纸是一页页内容,聚拢折叠,用魔法订牢之后,整齐地摞在每个巫师身边。
哈利轻手轻脚地走近,其实,那些巫师工作那么专心,他怀疑他们并不会注意到他因地毯而减弱的脚步声。他从一个年轻女巫身边偷偷取了一份装订好的小册子,拿到隐形衣里来看。粉红色的封面上印着醒目的金字标题:
泥巴种
对祥和的纯血统社会的威胁
下面画着一朵红玫瑰被一根长着毒牙、一副凶相的绿草紧紧勒住,花瓣中央是一张傻笑的面孔。小册子上没有署名,但哈利右手手背的伤疤又隐隐刺痛起来。这时身旁的女巫证实了他内心的怀疑,她一边挥舞和转动着魔杖,一边说道:“那老妖婆一整天都要在那儿审问泥巴种吗?有谁知道?”
“当心。”她旁边的男巫不安地张望了一下说,他的一张纸滑落到地上。
“怎么,她不光有一只魔眼,现在又有了魔耳不成?”
女巫朝小册子制作者们对面的那扇油亮的红木门瞥了一眼。哈利也向那边看去,一股愤怒像毒蛇一样在他胸中蹿起。在麻瓜门上安门镜的地方,红木中嵌着一只大大的圆眼球,明亮的蓝色虹膜,对任何认识阿拉斯托·穆迪的人来说,都熟悉得触目惊心。
在那一瞬间,哈利忘记了自己是在哪儿,要来做什么,甚至忘记了他是隐形的。他大步走到门前去看那只眼睛,它不再转动,只是呆滞地望着上方。下面的牌子上写着:
多洛雷斯·乌姆里奇
魔法部高级副部长
底下还有一块亮一点的新牌子:
麻瓜出身登记委员会主任
哈利回头看看那十几个做小册子的巫师,尽管他们都在忙着干活,但如果一间空办公室的门在他们面前打开,很难设想会没人注意到。于是他从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它长着摆动的小腿,身体是个球形的橡皮喇叭。哈利在隐形衣里蹲下身,把诱饵炸弹搁到地板上。
诱饵炸弹立刻动起来,疾速穿行在那群巫师的小腿之间。哈利把手扶在门把手上等着,少顷,便听到一声巨响,大量呛鼻的黑烟从一个角落里涌出。前排那个年轻女巫尖叫起来,粉红色纸页飞得到处都是,她和同伴们都跳了起来,四处寻找混乱的来源。哈利趁机转动门把手,踏进了乌姆里奇的办公室,把门在身后关上。
他感觉好像时光倒流了一样,这间屋子与乌姆里奇在霍格沃茨的办公室一模一样:花边帷帘、装饰布垫和干花覆盖了每一处能装饰到的表面,墙上还是那些花盘子,图案都是一只戴着蝴蝶结、色彩鲜艳的大猫,在那里欢跳嬉戏,嗲得令人恶心。桌上盖着一块有荷叶边和花卉装饰的桌布。疯眼汉的眼球后面连着个望远镜似的装置,使乌姆里奇可以监视门外的员工。哈利凑上去看了一眼,见他们仍围在诱饵炸弹旁边。他把望远镜从门上扯下来,门上留下了一个洞。他拆下魔眼装进兜里,然后转身面向屋内,举起魔杖低声念道:“挂坠盒飞来。”
没有动静,但他也没指望会有,乌姆里奇无疑对防护咒十分精通。他急忙走到办公桌后,拉开一个个抽屉,看到羽毛笔、笔记本和涂改带;施有魔法的回形针像蛇一样从抽屉里盘旋钻出,他不得不把它们打回去;还有一个考究的花边小盒子里装满蝴蝶结和发卡;就是不见挂坠盒。
桌子后面有个档案柜,哈利过去翻找。它像霍格沃茨管理员费尔奇的那些档案柜一样,装满了文件夹,每个上面都贴有名字。哈利一直搜到最底层抽屉,才看见一样让他分心的东西:韦斯莱先生的档案。
他把它抽出来,打开了。
亚瑟·韦斯莱
血统:纯血统,但有不可容忍的亲麻瓜倾向。
已知凤凰社成员。
家庭:妻子(纯血统)、七个子女,最小的两个尚在霍格沃茨。
注:小儿子目前重病在家,已由魔法部检查员证实。
安全状况:跟踪。一切行动受到监视。头号不良分子很可能与其联络(曾在韦斯莱家住过)。
“头号不良分子。”哈利轻声嘀咕道,把韦斯莱先生的档案放回去,关上了抽屉。他知道指的是谁,果然,当他直起身,搜寻屋内还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时,在墙上看到一幅自己的大肖像,胸口印着头号不良分子几个大字。画上还贴了一张一角画着小猫的粉红色小笺。哈利走过去看,发现乌姆里奇在上面写了“将受处罚”几个字。
他更加怒火中烧,在干花的花瓶和篮子里摸索,但没摸到挂坠盒,他也并不意外。他最后扫视了一下这间办公室,突然心脏停跳了一下:桌边的书架上,邓布利多正从一面长方形的小镜子里望着他。
哈利冲过去抓起它,但刚一摸到就发现那不是镜子,邓布利多是在一本书的光亮封皮上沉思微笑。哈利一时没有注意到他帽子上的绿色花体字: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生平和谎言,也没看到他胸前还有更小的字:丽塔·斯基特,畅销书《阿曼多·迪佩特:大师还是白痴?》的作者。
哈利随手把书打开,看到一页照片,是两个十来岁的男孩,互相搭着肩膀,放肆地大笑。邓布利多头发已长及胳膊肘,还多了一绺淡淡的小胡子,让人想到克鲁姆下巴上让罗恩那么讨厌的细须。在邓布利多旁边无声大笑的那个少年给人一种快乐狂放的感觉,金色的鬈发垂到肩头。哈利猜想他是不是年轻时的多吉,但还没来得及看说明,办公室的门开了。
要不是辛克尼斯进来时扭头望了望外面,哈利都没有时间披上隐形衣。但是,他想辛克尼斯可能还是瞥见了一点动静,因为他有那么一会儿站着一动不动,惊奇地盯着哈利刚刚消失的地方,或许断定刚才看到的是邓布利多在封面上挠了挠鼻子(哈利已经匆忙把书放回架子上)。辛克尼斯终于走到桌前,用魔杖指着插在墨水瓶里的羽毛笔,它立刻跳出来,开始给乌姆里奇写一张便条。哈利屏住呼吸,慢慢退出办公室,回到那块宽敞的区域。
做小册子的巫师们还围在诱饵炸弹的残骸旁。它冒着烟,还在微弱地呜呜叫着。哈利快步走入过道,听到年轻女巫说:“我猜准是从实验咒语委员会爬过来的,他们那么粗心,还记得那只毒鸭子吗?”
哈利一边匆匆朝升降梯走去,一边考虑自己的选择。本来挂坠盒在魔法部的可能性就不大,而乌姆里奇坐在围满了人的法庭上,用魔法从她那里找到挂坠盒的下落也不会有希望。现在当务之急是在暴露之前撤出魔法部,改天再试。首先要找到罗恩,然后一起想办法把赫敏从法庭里弄出来。
升降梯来了,里面没人。哈利跳进去,在开始下降时扯下了隐形衣。令他万分庆幸的是,升降梯在二层吱嘎停下时,浑身湿透,两眼发直的罗恩跨了进来。
“早——早上好。”他结结巴巴地说,升降梯又开动了。
“罗恩,是我,哈利!”
“哈利!我的天哪,我忘了你长什么样了——赫敏怎么不在?”
“她跟乌姆里奇到楼下法庭去了,没法拒绝,而且——”
但哈利还没说完,升降梯又停住了。门一开,韦斯莱先生走了进来,一边还在跟一个老女巫说话,她那浅黄色发髻高得像蚁丘。
“……我很理解你说的情况,瓦坎达,可是我恐怕不能参与——”
韦斯莱先生突然打住,因为他看到了哈利。韦斯莱先生那样厌恶地瞪着他,真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感受。升降梯门关上了,四个人又呼噜噜地降下去。
“哦,你好,雷吉,”韦斯莱先生听到罗恩袍子滴水的声音,回过头来说,“你太太今天不是要出庭吗?咦——你怎么啦?身上这么湿?”
“亚克斯利的办公室在下雨,”罗恩对着韦斯莱先生的肩头说,哈利想他准是害怕如果目光相对,父亲会认出他来,“我止不住,他们让我去找伯尼——皮尔思沃斯,我想他们说——”
“是啊,最近好多办公室都在下雨,”韦斯莱先生说,“你试过云咒撤回吗?布莱奇用了挺灵的。”
“云咒撤回?”罗恩低声说,“没试过,谢谢,老——我是说,谢谢,亚瑟。”
门开了,顶着蚁丘的老女巫走出升降梯,罗恩从她旁边冲过去跑没影了,哈利想跟上他,却被挡住了去路,珀西·韦斯莱跨进升降梯,鼻子都快埋进他读的文件里了。
门哐当关上了,珀西才意识到他跟父亲乘了同一部升降梯。他抬起眼睛,看到韦斯莱先生,脸涨成了红萝卜,升降梯门一开就出去了。哈利又想下去,这次却被韦斯莱先生的胳膊挡住了去路。
“等一等,伦考恩。”
升降梯门关了,丁丁当当又下了一层时,韦斯莱先生说:“我听说你揭发了德克·克雷斯韦。”
哈利感觉韦斯莱先生的怒气因为碰到珀西而有增无减,他决定最安全的办法是装傻。
“您说什么?”他说。
“别装了,伦考恩,”韦斯莱先生愤然道,“你追捕了那个假造家谱的巫师,是不是?”
“我——是又怎么样?”哈利说。
“怎么样?德克·克雷斯韦作为巫师比你强十倍!”韦斯莱先生低声说,升降梯还在下降,“如果他能从阿兹卡班出来,会找你算账的,更别说他的妻儿和朋友——”
“亚瑟,”哈利打断了他,“你知不知道,你正在被跟踪?”
“这是威胁吗,伦考恩?”韦斯莱先生大声说。
“不,”哈利说,“这是事实!他们在监视你的每个行动——”
升降梯门开了,他们已经到了大厅。韦斯莱先生严厉地瞪了哈利一眼,拂袖而去。哈利呆立在原地,希望自己冒充的不是伦考恩……升降梯门哐当关上了。
哈利掏出隐形衣重新披上,罗恩还在对付下雨的办公室,他得一个人想办法去把赫敏解救出来。升降梯门开后,他踏入了一条点着火把的石廊,与上层铺着地毯的镶着木板壁的过道截然不同。升降梯当啷当啷开走了,哈利微微打了个寒战,望着远处那扇标志着神秘事务司入口的黑门。
他往前走去,目标不是黑门,而是他记忆中左侧的那个门口。那里有段楼梯下到法庭。悄悄下楼时,他脑子里想象着各种可能:他还有两个诱饵炸弹,但也许不如直接敲门,以伦考恩的身份进去要求跟马法尔达说句话?当然,他不知道伦考恩是否有这么大的权力,即使能行,赫敏一直不回去也可能引起搜查,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撤离魔法部……
想着心事,他没有马上感到一股异常的寒气悄悄袭来,好像坠入雾中那样,每一步都更冷一分。那寒气灌入他的喉咙,冰彻心肺。他感觉到那种绝望无助侵上心头,蔓延到全身……
摄魂怪,他想。
到了楼梯底部,向右一转,眼前是一幕恐怖的景象。法庭门外的昏暗走廊上,立满了戴着兜帽的高高黑影,面孔完全被遮住了,刺耳的呼吸声是那里唯一的声音。被传来出庭的麻瓜出身的巫师恐惧地挤在一堆,在硬木板凳上瑟瑟发抖。许多人用手捂着脸,也许是本能地想挡开摄魂怪贪婪的大嘴。一些人有家人陪伴,其他人独自坐着。摄魂怪在他们面前飘来飘去,那寒气,那无助和绝望如魔咒一般向哈利逼来……
抵抗,他对自己说,但是他知道如果在这里召出守护神,肯定会立刻暴露自己。于是他尽可能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去,每走一步,脑子里的麻木便增加一分,但他强迫自己想着赫敏和罗恩,他们需要他。
穿行在那些高大的黑影间极其恐怖:当他走过时,一张张没有眼睛的面孔在兜帽下转过来,他确信它们能感觉到他,或许能感觉到一个人的躯体内仍然有的一些希望,一些活力……
突然,在冰冻般的沉寂中,过道左边一间法庭的门开了,传出带着回音的高喊。
“不,不,我告诉你我是混血,我是混血。我父亲是巫师,他是,你们去查,阿基·阿尔德顿,他是出名的飞天扫帚设计师,你们去查呀。我告诉你——别碰我,别碰——”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乌姆里奇软声软气地说,声音经过魔法放大,清楚地盖过了那男人绝望的叫喊,“你要是再抵抗,就会得到摄魂怪的亲吻。”
那男人的叫声低了下去,但抽噎声还在过道里回响。
“把他带走。”乌姆里奇说。
两个摄魂怪出现在法庭门口,腐烂结痂的大手抓着一个男巫的上臂,他似乎晕过去了。摄魂怪拖着他在过道里飘远,它们身后的黑暗将他吞没了。
“下一个——玛丽·卡特莫尔。”乌姆里奇叫道。
一个瘦小的女人浑身发抖着站了起来。她身穿朴素的长袍,黑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圆髻,脸上全无血色。当这女人经过摄魂怪旁边时,哈利看到她哆嗦了一下。
他完全出于冲动,没有任何计划,只是不忍看到她一个人走进那法庭:门开始关上时,他跟在她后面溜了进去。
这不是上次以滥用魔法为由审讯他的那个法庭,虽然天花板一样高,但比那间小得多,有一种在深深的井底那样的恐怖感。
这里有更多的摄魂怪,寒气笼罩了整个房间。它们像没有面孔的哨兵,站在离高高的审讯台最远的角落里。台上栏杆后面坐着乌姆里奇,一边是亚克斯利,另一边是脸色像卡特莫尔太太一样苍白的赫敏。一只银亮的长毛大猫在高台底部踱来踱去,哈利意识到它是用来在那里保护起诉人的,不让他们感受到摄魂怪所散发出来的绝望。绝望是让被告而不是让审讯者感受的。
“坐下。”乌姆里奇用她那甜腻的声音说。
卡特莫尔太太蹒跚地走到台下中央那把孤零零的椅子旁。她刚坐下,扶手中便丁丁当当地甩出锁链把她固定在那儿了。
“你是玛丽·伊丽莎白·卡特莫尔?”乌姆里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