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哈利把目光从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的脸上移开,往大街上张望了一下,“是很奇怪。”
他并不为附近没有摄魂怪而遗憾,但想起来这个现象的确耐人寻味。他们不仅让食死徒逃掉了,而且还不积极搜捕他们……他们现在好像真的脱离了魔法部的控制。
他和秋走过的每个橱窗里都贴着十个食死徒的照片。走过文人居羽毛笔店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滴打在哈利的脸上和脖颈里。
“嗯……你想喝杯咖啡吗?”雨下得大起来,秋试探地问。
“好啊,”哈利环顾四周,“哪儿有——?”
“对了,附近有个很好的地方,你去过帕笛芙吗?”她高兴地说,带他拐到侧路上,走进了一家他从来没注意到的小茶馆。这地方很小,里面雾气腾腾,好像所有东西都用褶边或蝴蝶结装饰着。哈利不快地想起了乌姆里奇的办公室。
“很可爱,是不是?”秋快乐地说。
“呃……是啊。”哈利言不由衷地答道。
“看,情人节的装饰!”秋说,每个小圆桌上方都飞翔着金色的小天使,时而向人们撒下粉红的纸屑。
“啊……”
两人在仅剩的一张圆桌旁坐下,挨着雾蒙蒙的窗户。旁边就是拉文克劳球队队长罗杰·戴维斯,跟一个漂亮的金发姑娘在一起,两人握着手。哈利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他发现屋里净是一对一对的,全都手拉着手。也许秋也希望他握着她的手。
“两位要点什么?”帕笛芙夫人问,她身材肥胖,梳着光亮的黑发髻,艰难地从两张桌子间挤过来。
“请来两杯咖啡。”秋说。
在等咖啡的时候,罗杰·戴维斯和他的女友开始隔着糖罐接吻。哈利希望他们不要这样。他感到戴维斯在作出一个秋很快会希望他效仿的榜样。他脸上发热,望着窗户,但是水汽太多,看不到外面的街道。为了推迟面对秋的时刻,他抬眼看着天花板,好像在研究上面的油漆,脸上被小天使撒了一把彩纸屑。
又过了痛苦的几分钟,秋提起了乌姆里奇,哈利如释重负地抓住话头,两人愉快地骂了她一阵子,但这个话题在D.A.活动时已经谈过很多了,所以没能聊多久。又是一阵沉默。哈利听到邻桌传来的吧哒声,急于要找点儿别的话说。
“呃……你中午想跟我去三把扫帚酒馆吗?我要去见赫敏·格兰杰。”
秋扬起了眉毛。
“你要见赫敏·格兰杰?今天?”
“对,她叫我去的。你想跟我一起去吗?她说没关系。”
“哼……她真好。”
但从秋的语气听来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相反,她的声音冷冷的,一下子疏远起来。
又是几分钟的沉默,哈利大口喝着咖啡,很快就该换杯了。邻桌罗杰和他女友的嘴唇好像粘在了一起。
秋的手放在杯子旁边,哈利感到越来越大的压力要求他去握住它。豁出去吧,他对自己说,恐惧与兴奋交织的感觉涌上心头,伸手握住它……真奇怪,只要越过一尺远的距离去碰碰她的手,竟比在空中抓高速移动的飞贼还难得多……
但正当他伸出手时,秋的手却从桌面上拿了下去。她有些感兴趣地看着罗杰和女友接吻。
“他约过我,”她轻声说,“罗杰,两个礼拜之前,但我拒绝了。”
哈利抓住糖罐,掩饰住刚才突然的冲动。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个。如果她想坐在那儿被罗杰热烈地亲吻,又为什么要跟他出来呢?
他没有说话。小天使又撒下一把彩纸屑,有的飘到了哈利正要喝的最后一点儿冷咖啡里。
“我去年和塞德里克来过这里。”秋说。
在他领会这句话的一两秒钟里,哈利的心结成了冰。周围都是接吻的情侣,小天使在他们的头顶上飞翔,他无法相信她现在想谈塞德里克。
秋的声音高了一些。
“我一直想问……塞德里克——他临死前提到了我吗?”
这是哈利最不想谈的话题,更不想和秋谈。
“噢——没有——”他低声说,“当时——他没有时间说话。唔……你……你假期里看了很多魁地奇比赛?你支持龙卷风队,是不是?”
他装出轻松愉快的口气,却惊恐地发现她又眼泪汪汪了,就像圣诞节前那次D.A.集会之后一样。
“哎呀,”他着了慌,凑近一些,怕给别人听见,“现在不谈塞德里克好吗……我们聊点别的……”
但这显然是句错话。
“我以为,”她说,眼泪扑簌簌地掉到桌上,“我以为你会——会懂!我需要谈这个!你当然也——也需——需要!你亲眼看到的,是——是不是?”
就像一场噩梦:罗杰的女友甚至让自己脱了胶,回头看着秋哭泣。
“嗯——我谈过,”哈利小声说,“跟罗恩和赫敏,但是——”
“呃,你跟赫敏·格兰杰谈!”她尖声说,满脸泪光,又有几对接吻的情侣分开来看着他们,“可是不愿跟我谈!也—也许我们最好……付—付账,你去见赫敏·格—格兰杰,你显然很想去!”
哈利瞪着她,完全给弄蒙了,她抓起一块有花边的餐巾擦了擦脸。
“秋?”他无力地说,希望罗杰搂住他的女友继续吻她,免得她一直盯着他和秋。
“走啊!”她用餐巾捂着脸哭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约我出来,既然你马上又要去见别的女孩……赫敏后面还有几个?”
“不是这样的!”哈利终于明白了她气恼的原因,轻松地笑了起来,他马上发现这又是个错误,但为时已晚。
“再会,哈利。”她演戏似的说,哽噎着跑到门口,甩开门冲进了瓢泼大雨中。
“秋!”哈利叫道,但门已经当啷一声关上了。
茶馆里静悄悄的,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哈利。他丢下一个加隆,甩掉头发上的彩纸屑,追了出去。
雨哗哗地下着,哈利看不到她的影子。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半小时前他们还很融洽呀。
“女人!”他恼火地咕哝道,手插在兜里,水花四溅地走在被雨水冲刷的街道上,“她为什么要谈塞德里克?为什么总要扯出一个让她变成自来水管的话题呢?”
他朝右一拐,啪哒啪哒地跑了起来,几分钟后就来到了三把扫帚的门口。他知道见赫敏还太早,但想可能会碰到某个熟人打发这段时间。他甩掉挡在眼睛上的湿头发,环顾四周,看到海格一个人闷闷地坐在角落里。
“嘿,海格!”他从桌子间挤过去,拉把椅子坐了下来。
海格跳了起来,低头看着哈利,好像一下没认出来。哈利看到他脸上又添了两处伤口和几处青紫。
“哦,是你啊,哈利,”海格说,“你好吗?”
“挺好的,”哈利撒了个谎,事实上,在伤痕累累、面容愁苦的海格面前,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抱怨的,“呃——你好吗?”
“我?”海格说,“啊,我很好,哈利,很好……”
他盯着水桶那么大的白镴酒杯,叹了口气。哈利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海格突然说:“我们差不多,是吧,哈利?”
“呃——”哈利说。
“嗯……我以前说过……都是外人,”海格明白地点点头,“又都是孤儿。嗯……都是孤儿。”
他喝了一大口酒。
“有个好家庭大不一样,”他说,“我爸爸是好的,你爸妈也是好的,要是他们活着,生活就会不一样,是吧?”
“嗯……可能吧。”哈利谨慎地说,海格的心情似乎很奇怪。
“家庭,”海格阴郁地说,“不管你怎么说,血是很重要的……”
他擦去了眼中流出的一滴血。
“海格,”哈利忍不住说,“你从哪儿受的这些伤?”
“呃?”海格似乎吓了一跳,“什么伤?”
“这么多!”哈利指着海格的脸说。
“哦……一般的磕磕碰碰,哈利,”海格轻描淡写地说,“我干的是粗活。”
他喝干了酒,把杯子放到桌上,站了起来。
“再见,哈利……多保重……”
他笨重地走出酒吧,一副潦倒的样子,消失在倾盆大雨中。哈利看着他走了,心里很难受。海格不开心,而且掩藏着什么,但他好像决心不接受帮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往深处想,就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哈利!哈利,这边!”
赫敏在房间另一头向他招手。他站起来,穿过拥挤的酒吧朝她走去。还隔着几张桌子时,他发现赫敏不是一个人。她身边坐着两位最让他想象不到的同伴:卢娜·洛夫古德和丽塔·斯基特——《预言家日报》前记者,天底下赫敏最不喜欢的人之一。
“你来得真早!”赫敏说,往旁边挪了挪,让他坐下来,“我以为你跟秋在一起,起码还要过一个小时才能来呢!”
“秋?”丽塔马上问,扭过身子贪婪地盯着哈利,“女孩子?”
她抓起鳄鱼皮手提包,在包里摸索着。
“哈利跟一百个女孩约会也不关你的事,”赫敏冷冷地对丽塔说,“你可以把那东西放下。”
丽塔正要抽出一根绿色的羽毛笔,她的表情就像被迫喝了臭汁一样,于是她把皮包又关上了。
“你们在做什么?”哈利坐下来,看着丽塔、卢娜和赫敏。
“你进来的时候十全十美小姐正要告诉我——”丽塔啜了一大口饮料,“我可以跟他说话吧?”她尖刻地问赫敏。
“可以。”赫敏淡淡地说。
失业不适合丽塔。以前精心烫过的鬈发现已变直,乱糟糟地挂着。两寸长的尖指甲上的红指甲油已经剥落,眼镜上掉了两颗假珠宝。她又吸了一大口饮料,几乎不动嘴唇地说:“她很漂亮吧,哈利?”
“再提一句哈利的感情生活,交易就告吹。”赫敏恼火地说。
“什么交易?”丽塔用手背擦着嘴问,“你还没提过交易呢,一本正经小姐,你只是叫我过来。好了,总有一天……”她颤抖地吸了口气。
“对,总有一天你还会写文章攻击我和哈利,”赫敏无动于衷地说,“为什么不找个在乎的人呢?”
“他们今年已经写了很多攻击哈利的文章,没用我帮忙,”丽塔从杯子上方瞟了他一眼,沙哑地低声问,“你感觉如何,哈利?被出卖了?心烦意乱了?被误解了?”
“他感到愤怒,当然是这样,”赫敏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他把真相告诉过魔法部部长,可部长竟蠢得不相信他。”
“你真的坚持认为,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回来了?”丽塔把眼镜往下推了推,锐利地盯着哈利,手指渴望地摸着鳄鱼皮包的搭扣,“你还抱着邓布利多的那套鬼话:神秘人回来了,你是唯一的见证人——?”
“我不是唯一的见证人,”哈利吼道,“还有十几个食死徒在场。想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非常愿意,”丽塔轻声说,又在皮包里摸索,看她那眼神,好像哈利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似的,“一个醒目的大标题:波特控告……副标题:哈利·波特指出我们中间的食死徒。然后,在你的一张大照片底下:神秘人袭击的幸存者——十五岁少年哈利·波特昨指控魔法界有名望人士是食死徒,舆论哗然……”
速记羽毛笔已经在她的手上,正要放进嘴巴里,但陶醉的表情突然从她脸上消失了。
“当然,”她放下羽毛笔,狠狠剜了赫敏一眼,“十全十美小姐不希望登这篇文章,是不是?”
“实际上,”赫敏甜甜地说,“十全十美小姐正希望登这篇文章。”
丽塔瞪着赫敏,哈利也愣了。卢娜做梦似的轻声哼起了“韦斯莱是我们的王”,用插在棍子上的鸡尾酒洋葱搅动着她的饮料。
“你希望我报道他说的关于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的情况?”丽塔激动地小声问赫敏。
“对,”赫敏说,“真实报道。所有的事实。就像哈利讲的一样。他会提供全部细节,他会说出他在那儿看到的所有食死徒的名字,他会告诉你伏地魔现在是什么样子——哎,稳重一点儿。”她轻蔑地说,扔过去一块餐巾纸,因为听到伏地魔的名字,丽塔浑身一震,把半杯火焰威士忌都泼到了身上。
丽塔擦了擦她那脏兮兮的雨衣,仍然瞪着赫敏。然后她直率地说:“《预言家日报》不会登的。我想你也知道,没人相信他那个荒唐的故事,大家都认为他是妄想。如果你让我从那个角度来写——”
“我们不需要再来一篇说哈利疯了的文章!”赫敏生气地说,“已经够多的了,谢谢你!我想让他有机会说出真相!”
“那种文章没有市场。”丽塔冷淡地说。
“你是说《预言家日报》不会登,因为福吉不让他们登。”赫敏愤然说道。
丽塔狠狠地瞪了赫敏一会儿,然后往前凑过去,不带感情地说:“好吧,福吉靠着《预言家日报》,但这是另一回事。他们不会刊登说哈利好话的文章,没人要看,它跟公众心理相抵触。这次阿兹卡班越狱已经搞得人心惶惶,人们不愿相信神秘人回来了。”
“这么说《预言家日报》存在的目的就是说人们愿意听的话,是吗?”
丽塔坐直了身体,扬起眉毛,喝干了她的火焰威士忌。
“《预言家日报》存在的目的是把自己销出去,小傻瓜。”她冷冷地说。
“我爸爸说那是一份糟糕的报纸。”卢娜突然插话说。她吮着鸡尾酒洋葱,用她那大大的、凸出的、有一点儿疯狂的眼睛盯着丽塔。“我爸爸总是登他认为人们需要知道的重要消息,他不在乎赚不赚钱。”
丽塔轻蔑地看着卢娜。
“我猜你爸爸办的是什么可笑的乡村小报吧?很可能是《与麻瓜交往二十五法》,还有下次飞蚤市场的日期?”
“不是,”卢娜把洋葱浸到她那杯紫罗兰水中,“他是《唱唱反调》的主编。”
丽塔冷笑一声,惊得邻桌的人都回过头来。
“‘他认为人们需要知道的重要消息’?”她挖苦道,“我可以用那破报上的货色给我的花园施肥。”
“你正好可以提高一下它的品位嘛,”赫敏愉快地说,“卢娜说她爸爸很愿意登采访哈利的文章。就在那儿发吧。”
丽塔瞪了她们两个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
“《唱唱反调》!”她嘎嘎地笑道,“登在《唱唱反调》上,你认为人家会把他的话当真吗?”
“有的人不会,”赫敏冷静地说,“但《预言家日报》对阿兹卡班越狱事件的报道有很大的漏洞,我想有很多人会想有没有更好的解释。如果有另外一个说法,即使是登在一份——”她瞟了瞟卢娜,“嗯——一份特别的刊物上,我想他们也会愿意读的。”
丽塔没有马上答腔,而是偏着头精明地打量着赫敏。
“好吧,假设我同意写,”她突然说,“给我多少稿酬?”
“我想爸爸不会花钱请人写文章,”卢娜做梦似的说,“他们写是觉得光荣,当然,也是为了看到自己的名字上报纸。”
丽塔好像又咽了一口臭汁,转身冲着赫敏:“要我白写?”
“是的,”赫敏喝了一口饮料,平静地说,“否则,你心里有数,我会去报告你是没有登记过的阿尼马格斯。当然,《预言家日报》也许会出很多钱请你从内部写一写阿兹卡班的生活……”
丽塔似乎恨不得抓过赫敏杯子上的小纸伞塞到她的鼻子里。
“看来我没什么选择,是不是?”丽塔的声音有点儿颤抖。她重新打开鳄鱼皮包,抽出一张羊皮纸,举起了速记羽毛笔。
“爸爸会很高兴的。”卢娜开心地说。丽塔嘴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好,哈利,”赫敏转向他说,“准备好把真相告诉公众了吗?”
“我想是吧。”哈利说,看着丽塔铺开羊皮纸,把速记羽毛笔竖在上面。
“问吧,丽塔。”赫敏平静地说,从杯底捞上来一颗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