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床边的椅子上摆着我所有的衣物,又干净又干燥。我的黑丝上衣挂在墙上。泥沼的印迹已经洗去,潮湿留下的皱褶已经熨平,看上去很不错了。我的鞋子和袜子已洗得干干净净,很是像样了。房子里有梳洗的工具,有一把梳子和一把刷子可把头发梳理整齐。我疲乏地挣扎了一番,每隔五分钟休息一下,终于穿好了衣服。因为消瘦,衣服穿在身上很宽松。不过我用披肩掩盖了这个不足。于是我再一次清清爽爽、体体面面了——没有一丝我最讨厌并似乎很降低我身份的尘土和凌乱。我扶着栏杆,爬下石头楼梯,到了一条低矮窄小的过道,立刻进了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新鲜面包的香气和熊熊炉火的暖意。汉娜正在烤面包。众所周知,偏见很难从没有用教育松过土施过肥的心田里根除。它像野草钻出石缝那样顽强地在那儿生长。说实在的,起初汉娜冷淡生硬,近来开始和气一点了,而这回见我衣冠楚楚进门,竟笑了起来。
“什么,你已经起来了?”她说,“那么你好些了。要是你愿意,你可以坐在炉边我的椅子上。”
她指了指那把摇椅。我坐了下来。她忙碌着,不时从眼角瞟我。她一边从烤炉里取出面包,一边转向我生硬地问道:
“你到这个地方来之前也讨过饭吗?”
我一时很生气,但想起发火是不行的,何况在她看来我曾像个乞丐,于是便平心静气地回答了她,不过仍带着明显的强硬口气:
“你错把我当成乞丐了,跟你自己或者你的小姐们一样,我不是什么乞丐。”
她顿了一下后说:“那我就不大明白了,你像是既没有房子,也没有铜子儿?”
“没有房子或铜子儿(我猜你指的是钱)并不就成了你说的那个意思上的乞丐。”
“你读过书吗?”她立刻问。
“是的,读过不少书。”
“不过你从来没有进过寄宿学校吧?”
“我在寄宿学校呆了八年。”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你为什么还养不活自己呢?”
“我养活了自己,而且我相信以后还能养活自己。拿这些鹅莓干什么呀?”她拎出一篮子鹅莓时我问。
“做饼。”
“给我吧,我来拣。”
“不,我什么也不要你干。”
“但我总得干点什么。还是让我来吧。”
她同意了,甚至还拿来一块干净的毛巾铺在我衣服上,一面还说:“怕你把衣服弄脏了。”
“你不是干惯佣人活的,从你的手上看得出来,”她说,“也许是个裁缝吧?”
“不是,你猜错啦,现在别管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不要为我再去伤你的脑筋,不过告诉我你们这所房子叫什么名字。”
“有人叫它沼泽居,有人叫它沼泽宅。”
“住在这儿的那位先生叫圣·约翰先生?”
“不,他不住在这儿,只不过暂时呆一下。他的家在自己的教区莫尔顿。”
“离这儿几英里的那个村子?”
“是呀。”
“他干什么的。”
“是个牧师。”
我还记得我要求见牧师时那所住宅里老管家的回答。“那么这里是他父亲的居所了?”
“不错。老里弗斯先生在这儿住过,还有他父亲、他祖父、他曾祖父。”
“那么,那位先生的名字是圣·约翰·里弗斯先生了。”
“是呀,圣·约翰是他受洗礼时的名字。”
“他的妹妹名叫黛安娜和玛丽·里弗斯?”
“是的。”
“他们的父亲去世了?”
“三个星期前中风死的。”
“他们没有母亲吗?”
“太太去世已经多年了。”
“你同这家人生活得很久了吗?”
“我住在这里三十年了,三个人都是我带大的。”
“那说明你准是个忠厚的仆人。尽管你那么没有礼貌地把我当做要饭的,我还是愿意那么说你的好话。”
她再次诧异地打量着我。“我相信,”她说,“我完全把你看错了,不过这里来往的骗子很多,你得原谅我。”
“而且,”我往下说,口气颇有些严厉,“尽管你要在一个连条狗都不该撵走的夜晚,把我赶出门外。”
“嗯,是有点狠心。可是叫人怎么办呢?我想得更多的是孩子们而不是我自己,他们也怪可怜的,除了我没有人照应。我总该当心些。”
我沉着脸几分钟没有吱声。
“你别把我想得太坏。”她又说。
“不过我确实把你想得很坏,”我说,“而且我告诉你为什么——倒不是因为你不许我投宿,或者把我看成了骗子,而是因为你刚才把我没‘铜子儿’没房子当成了一种耻辱。有些世上最好的人像我一样穷得一个子儿也没有。如果你是个基督徒,你就不该把贫困看做罪过。”
“以后不该这样了,”她说,“圣·约翰先生也是这么同我说的。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是,我现在对你的看法跟以前明显不同了。你看来完全是个体面的小家伙。”
“那行了——我现在原谅你了,握握手吧。”
她把沾了面粉布满老茧的手塞进我手里,粗糙的脸上闪起了一个更亲切的笑容,从那时起我们便成了朋友。
汉娜显然很健谈。我拣果子她捏面团做饼时,她继续细谈着过世的主人和女主人,以及她称做“孩子们”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