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下高速后,横穿了整个市区,我们一路欣赏着这座山美水美的小城的风景,心里犯着嘀咕,不知这次会是一起什么案件,尸体会腐败到什么程度。只有陈诗羽,还有心情隔着车窗不停地拍照。
尸体的腐败会导致一些推理条件的丧失,同时也会丢失很多证据,这不仅会给法医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也会给法医的推断增添很多风险。当然,这也是陈诗羽第一次接触腐败尸体,我倒是很想看看她过不过得了这一关。
在当地警车的引导下,窗外的繁华喧嚣逐渐消失,车辆驶入了市郊的经济开发区。小城的人口本来就非常稀少,这一带更是人迹罕至。警车闪着警灯,不一会儿便开到了一个工厂的大门前。
“这是我们市的一个支柱企业,员工多达数千人。”市局刑警支队赵支队长跳下车,对我们说,“这一大片厂区里有生活区域,平时的工作日,工人们几乎都住在厂区里,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各自回家。”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问:“这里交通便利吗?”
赵支队长摇摇头,说:“如果自己没有交通工具,只能步行五百米,到那边一个公交车站坐车去市里。这边工厂里的员工,大部分都有自己的私家车,没有车的,厂里会在周末、星期一的时候安排班车接送。”
“现场就在这里吗?”我看见工厂大门前方有一条小河,流水淙淙、清澈见底。这条小河就像是一条护城河,环绕着整个厂区,只在几个入口的大门处,架上了宽桥供人出入。我们的车辆停在一处宽桥上,往河床上望去,一两件蓝色的一次性手术衣和几双乳胶手套格外扎眼。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心想现在省里这么重视勘查垃圾的治理,你们这里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贯彻。手术衣和乳胶手套都是难以降解的物质,会给环境带来污染,也会影响城市形象。所以,省厅要求各地警务人员在现场勘查完毕后,统一收集勘查垃圾,并集中处理。
赵支队长点点头,说:“平时大门这里也没有什么人,星期一员工上班的时候,有人发现桥底有异物,工厂的保安下到桥底,发现是一具尸体,就报了案。”
“那作案时间就是周末了?”大宝问。
我摇头,说:“不会,听说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肯定不会是两三天之内的事情。尸体腐败后才漂浮上来的,而且河水是流动的,只不过尸体漂到桥底,被桥墩阻挡,才会在这里被发现,我觉得抛尸地点肯定不是这里。”
赵支队长点点头,说:“确实,工厂几个大门的监控我们都调取了,没有什么发现。”
我们走过宽桥,沿着工厂的围墙走了一段。陈诗羽说:“我看工厂的墙头上,隔个几百米就有一个监控摄像头?”
赵支队长说:“是的,其实外人看起来,厂区附近监控摄像头林立,不应该是抛尸的好地方,但是工厂保卫部门的人都知道,其实这些监控摄像头只能监控到墙头区域,河岸对面的情况是看不到的,也就是说在河岸对面抛尸,不可能被监控摄像头录下。”
“您是在怀疑保卫部门的人?”陈诗羽问。
赵支队长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厂区内有监控摄像头就不说了,但是厂区周围都是旷野,找个地方埋了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抛在河里呢?虽然监控摄像头只能看到墙头,但是压着监控摄像头死角的边缘抛尸,也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即使是了解厂区监控摄像头的保安,按常理也不会冒这个险。”
赵支队长打断了我的思考,说:“要不咱们先吃饭吧,你也别先入为主,因为我们的法医中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一起自杀或者意外事故。”
大宝拍了一下脑袋,说:“是啊,我们是来帮助指导案件定性的,怎么这么快就先入为主了呢?”
法医也是人,看到腐败尸体,在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下,要说一点儿不适感都没有,肯定是骗人的。记得很多法医说,如果我有鼻炎就好了,就闻不到臭味了。其实不然,鼻炎和咽炎经常联合存在,而咽炎的症状常常会有恶心干呕。有咽炎的法医,在有腐败尸体的现场勘查时,要抑制住干呕的感觉,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我就是如此。作为一个法医,在现场干呕毕竟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而且难免会让领导对你的工作能力产生质疑。所以,像陈诗羽这样第一次接触腐败尸体的侦查专业的学生,她即便吐得不成人形,我也能理解。
刚刚在峰岭市殡仪馆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门口跳下车,我就闻见了那股熟悉而厌恶的味道。在装有完善的排风设施的解剖室里,还能够顶着风头臭八里地的尸体,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子。
在更衣间里,透过联排玻璃,只能看见解剖台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尸袋。我们知道这不是因为死者太胖,而是因为巨人观已经形成了。所谓巨人观,就是尸体高度腐败后,受到腐败菌群的作用,体内会产生大量的气体,并逐渐扩散到全身,使之看上去膨胀如巨人。这时候的尸体,全身的表皮湿润、易于脱落,眼球、舌头都会因为膨胀作用而膨隆出来,面貌丧失。
很多朋友在网络上看过巨人观的照片后,都会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纷纷感叹法医的不易。其实如果仅仅只有视觉冲击倒没有什么,更要命的是嗅觉和触觉。恶臭不必多说,检验尸体时的触觉也会让人很不适。因为呈巨人观的尸体全身湿润,表皮稍一用力便会脱落,所以戴着乳胶手套的法医连抓住尸体的四肢都很艰难,更别提给尸体翻身了。
但是,为了找到真相,给逝者主持公道,受这些罪也都值了。
我们很快穿戴完毕,走进解剖室。峰岭市公安局法医科科长周智慢慢地把尸袋拉开,一具墨绿色的巨人观尸体暴露在大家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扑鼻的恶臭。
我扭头看了看陈诗羽,她显然也被熏到了,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但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景象,她居然没有呕吐的迹象,这不禁让我大感意外。
有了先进仪器的辅助,法医告别了狗鼻子的时代。先前我们靠戴口罩来阻隔一些臭气,现在的条件好了,法医都会配备防毒面具,防止腐尸产生的有毒气体侵害法医的身体。防毒面具里的活性炭盒的确可以吸附一些有毒气体,但阻隔臭气的能力比口罩也高不了多少。这个时候,臭气穿过防毒面具,钻进了我们的鼻孔。我皱了皱眉头,戴了这个玩意儿,我连习惯性的揉鼻子的动作也做不了了。
尸体吐着舌头,瞪着我们。
“我的天啊!”见到了尸体的面貌,陈诗羽终于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确实,这具巨人观尸体膨胀得非常厉害,是比较少见的。
“绿巨人啊,这是。”大宝说。
因为腐败的进展,尸体的舌头都已经成了墨绿色,阴森森地露在口外。面部皮肤因为气体膨胀而变得很紧,眼睑已经绷成了一条线,已经半塌陷的眼球露在眼眶之外,就像是随时会掉下来一样。尸体的衣服在初检的时候就已经被剪开取下,峰岭市公安局的刘法医正在解剖室一角的操作台上逐件把衣物拼凑还原。
死者是一名男性,看不出年龄。尸体的胸腹部都高高地隆起,全身墨绿,其间还有错综复杂的黑红色的静脉网。头发全部脱落,手脚掌的表皮皱皱巴巴的,已经变形,只需要轻轻一拽就可以把表皮完整地剥落下来。
“尸体还没有解剖?”我见尸体的表面很完整,没有缝线,问道。
周科长点点头,说:“我们对死者头面部的损伤争议很大,没有定论,就决定暂不解剖,等你们来了,共同商量着办。”
“尸源呢?”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