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和林依然一块儿去吃早饭,到了食堂,刚要去打饭,有人叫我:“罗琦琦。”
是张骏的声音,我石化了三秒钟才能回头。
张骏脸色不太好,好像没睡好,他没什么表情,非常平静地说:“我已经帮你和林依然打好早饭了。”
我还没说话,林依然已经笑着说:“谢谢。”我只能跟着他,晕乎乎地走到桌前坐下,坐在一旁的沈远哲冲我笑着点头,脸色不太好看,似乎也没有睡好。
我做梦一般吃着早点,究竟吃了什么,完全没概念。
到了车上,林依然刚想坐到我身边,张骏的胳膊一展,就搭在椅背上,挡住了她:“不好意思,这个位子我要长期占用。”
林依然愣了一下,笑起来,走到后面坐下。
张骏坐到了我旁边,我扭转头,望向窗外,装作专注地研究车窗外的风景,心里却七上八下。
车在公路上奔驰,车厢里有的同学在唱歌,有的同学在谈笑,张骏却一直沉默着。
我不停地酝酿着勇气回头,却怎么都没有勇气,当我的脖子都快要变成化石,玻璃都快要被我看融化时,我终于鼓足勇气,很淡定地回头,打算和张骏进行严肃对话,却发现张骏头歪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
我虚假的淡定变作了失落的怨愤,我在那边纠结啊纠结,纠结得脖子都酸了,人家却一无所知,睡得无比香甜。
可是,怨愤很快就散了。
夏日的清晨,一束束阳光透过车窗射进来,照在他脸上。车窗是深蓝色的,光线被过滤成了深浅不一的蓝色,随着车的移动,深深浅浅的蓝色都在欢快地跳跃,而他却是极静谧的,在一片晶芒掠跃、华光流溢中,他安稳、香甜地睡着。
忽然间,很多年前的一幕回到了心头,灿烂的夏日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来,河水哗哗地流过,他躺在大石头上静静地睡着,暖风吹过我们的指尖,很温暖,很温馨……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竟然已经成为了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高中生。
我的心柔软得好似四月的花瓣,轻轻一触就会流出泪来,我悄悄拉好车窗帘,遮去阳光,头侧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凝视着他。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看过他了,这些年来,我要么是视线一扫到他,就立即移开,要么只是用眼角余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或侧影。
他睡了很久,我看了他很久。
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忽地睁开了眼睛,两人的视线猝然相对,我怔了一瞬,立即惊慌地转头,可马上又意识到不能太着痕迹,所以装作坐久了不舒服,故意揉着脖子,把头转来转去,好似刚才他睁眼的一瞬,我只是恰好把头转到了他的眼前。
两人的视线总会相遇,可又总会轻轻一碰,就迅速移开,我都不知道到底是他在惊慌,还是我在惊慌。我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可之前酝酿好的东西已经忘得七零八落。
他轻声说:“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睡一会儿吧,爬长城需要力气。”
他的口气很温和,我的心很柔软,所以,我虽然漠然地转过了头,却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仍在胡思乱想,一会儿是小时候的事情,一会儿是刚才的画面,不过,昨晚没睡好,想着想着就真正睡着了。
猛地感觉到刹车,惊醒时,发现已经到长城了。
司机停停倒倒了几个来回,终于把车停好。
万里长城就在眼前,同学们激动地抓起背包,呼啦一下全冲下了车。
张骏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把我们的背包拿下来,我刚要去拿,他却打开自己的背包,把我的小背包压了压,全部放进了他的背包里。
“你干什么?”
他不吭声,施施然做完一切,把背包往肩上一背:“走吧!去爬长城!”
我只好空着两只手,跟着他下了车。邢老师买好票后,决定由她领队,物理老师看着中间,沈远哲和张骏压后。
三十多人的队伍,有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渐渐拉开了距离。
我很快就明白了,张骏可不是好心地帮我背包,而是我的水、食物和钱都在他那里,这下变成了我像个鬼影子一样跟着他了。
不过,没多久我就顾不上琢磨这些事情了,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万里长城。课本上、电视上的万里长城终于真正到了脚下,我非常激动!
我、林依然、张骏、沈远哲一边爬长城,一边说话。张骏今天不但不打击我,反倒十分捧场,不知不觉中,我和他也开始说话,他已经爬过两次长城,给我们讲起以前的有趣经历,学着北京人的卷舌音耍贫,我和林依然都被他逗得不停地笑,所有的隔阂在笑声中好像都没有了。
林依然看我很高兴,也十分高兴,变得异常活泼,爬累了时,开玩笑地问张骏,她能不能也享受背包服务,张骏立即二话不说地把她的包背了过去。
林依然冲我眨眼睛,吐舌头笑,没对张骏说谢谢,反倒对我敬了个礼,说了声“谢谢”。
“去你的,别得了便宜卖乖!”我嘴里骂着,心里却暖洋洋地开心,忍不住地开怀而笑。
张骏看我笑,他也一直在笑。
我们四个说说笑笑,爬爬歇歇,所以真的是十分“压后”。
等回程时,张骏性子比较野,不想再走大道,提议从长城翻出去,走外面的野径。
林依然有些害怕,我努力煽动她:“我的体育全班最差,我都能走,你也肯定能走,如果碰到野兽,我保证落在最后一个帮你挡着。”
林依然依旧犹豫着,征询地看着沈远哲,显然沈远哲的意见起决定作用,沈远哲说:“我们还是不要……”
我立即谄媚地央求:“走一样的路很没意思,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帮我,拜托!”
沈远哲一时间没有回答,他的眼睛藏在眼镜后,阳光映射下,镜片反射着白蒙蒙的光,看不清楚他眼睛里面的内容。
他说:“那好吧,我们就违反一次纪律,只此一次,不过,先说好了,如果被邢老师和王老师发现,就说全是我和张骏的主意,你们俩是被迫的。”
“没问题,没问题。”
我哈哈笑着,立即拽着林依然去找好翻的地方。
走在野外,风光和长城上又不同。
在充满野趣的大自然前,林依然很快就忘记了担心害怕,看到一簇美丽的野花,就照相;看到一株俊秀的树,就合影。玩得比我还投入。
沈远哲帮林依然照相时,张骏问我要不要照相,我笑着摇摇头,他也明白我为什么不肯再照相,想说什么,我立即跑走了。
晚上下过雨,很多地方很滑,林依然走得颤颤巍巍,向来心细的沈远哲自然担负起了照顾她的任务,碰到难走的地方,还会经常扶着她的手。
张骏几次伸手想扶我,都被我拒绝了,我一个人蹦蹦跳跳、歪歪扭扭地走着。这种野趣,要的就是惊险刺激,如果没了这份惊险刺激,那趣味也就大大减少了。
我们四个在荒山野岭里爬山涉水,终于快要到山下了。林依然拜托沈远哲帮她照几张相片留念,两人一直忙着选取各个角度照相。
我站在山脚下仰头看向高处,群山连绵,起伏无边,气势壮阔非常,让人心中自然而然有一种豪气激荡,这样的感觉是看再多的书也无法真正明白的。
我弯下身子,从地上捡了两个完好的松果,放进袋子里。
“罗琦琦。”
张骏站在一棵树下叫我,我回头,他微笑着说:“过来。”
我笑着走过去,他突然猛地踹了一脚大树,人急速后退,随着树干摇晃,树叶上的积水抖落下来,仿若一阵小雨飘下。
“呀!”我惊叫着躲,差点要滑一跤。张骏趁机握住了我的手,我一边敲他,一边哈哈大笑,“我的帽子、衣服都湿了,你说怎么办?”
张骏不吭声,笑握着我的手往山下走,我要松开他的手,他却不放,起先,我还没意识到,以为他没明白我的意思:“不用扶了,我自己能走。”
他好似压根儿没听到,薄唇紧抿,一脸严肃,眼睛只是盯着前面,等我用力抽了好几次手,他却越握越紧时,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同学间的互相帮助。
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跳得我又甜蜜又慌乱,想看他,又不敢看,身体里好像有无数个甜滋滋的酒心巧克力泡泡汹涌澎湃地冒出,让人变得晕晕乎乎,什么都忘记了,只知道跟着他走,即使他带着我跳下悬崖,只怕我也会跟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