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她就在这个屋子里,十五醒了过来,都没有发现。
而刚刚她那慌张找胭脂盒的动作,全都落在了她眼里。
“你想多了,我只是睡太久而已。”
十五冷声回答。
可是她清楚,自己那样的气血可以瞒过莲绛,但是,风尽,几乎不可能。
“不承认自己虚弱?”风尽勾唇,笑容带着几分诡异,然后俯身,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十五身前的梳妆台上。
那一瞬,桃木梳子,几乎又从十五手里滑落。
风尽放着的是一缕发丝,那发丝正是刚刚从梳子上取下的。
可那发丝,是白色的!
见十五怔怔的神色,风尽语带讥讽,一语一字的道:“你的白发!”
白发…
白发……
十五将那缕白发拿在手心里,浑身冰凉。外面脚步声响起,旋即,莲绛的声音传来,“小心点,你们可别碰着了。”
风尽直起身子,手依然弄在袖子里,转身离开。
袖子却被拽住,她回头,看到了十五悲戚的双眼,“不要告诉莲绛。”
“为什么?”
她声音带着几分冷意,“莲绛让我来照看你身体,可你身体已经开始虚弱,白发都已经生了出来,你却让我不告诉他。难道,你还想我被关在圣湖水牢里面?”
“他身体不好,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可是,你虚弱的完全不正常。”
风尽是名扬天下的鬼手神医,即便是让南宫世家无可奈何的毒,在她手里,也不过几月,就清除了。
而十五气血虚弱,怎能逃过她眼睛!
“十五,你醒了?”
门口传来莲绛欢愉的声音,十五忙松开风尽的衣服,扯出一丝笑,望向莲绛,发现跟在他身后的冷扛着一个架子。
“那是什么?”
“摇篮啊。”
他兴高采烈地将那摇篮摆在十五的床头,里面还堆放着各种小玩意儿,拨浪鼓、小风车……
“这都是……”十五声音有些沙哑。
莲绛拿起拨浪鼓蹲在十五身前,贴着她的小腹,“多多,听到了吗?”
十五脸色苍白,抬头看了一眼风尽。刚才在莲绛进来时,风尽悄然站在了暗处,此时淡淡地瞟了一眼十五。
“莲绛……”
“嗯?”莲绛正在逗十五腹中的胎儿,听十五喊自己,忙抬起头问:“怎么了?”
“我饿了。”
“冷,去看看鸡汤好吗?”他放下拨浪鼓,又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拿过一个布娃娃,“看,这像不像多多?”
那是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大头布娃娃,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笑起来露出两颗小门牙,特别可爱。
“像。”十五将布娃娃拿在手里,心里却一阵酸楚。
莲绛起身,见十五长发未挽,忙掬起她的头发来。十五起身避开,道:“你去催一下,我饿得慌。”
莲绛无奈,看了一样暗处的风尽,打起伞走了出去。
风尽从暗处走出,站在十五身后,剥开她头发,将几缕白色的头发找了出来,一一扯掉,递给了十五,淡淡地说:“好了。”
十五点点头,将那几缕白发收起来。
风尽默默地走在走廊,脑子里全是刚刚十五的一幕幕。
双手拢在袖子里,她有点理不清思路,就一直往前走,没有路时,就往拐弯,这样一直走着,再抬头时,竟然又是下午了。
院子里桃花阵阵,风尽干脆上了屋顶,抱着膝膝盖俯瞰着整个府邸。
左边院子里,小鱼儿在看书偶尔抬头和安蓝拌嘴,冷默默地站在旁边,待安蓝回头看向他时,他会微微一笑。
风尽苦笑,眼底却更是悲凉。
夜色又落了下来,风尽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空壳,静静地坐在这儿,不知道该做什么。
似乎二十多年来,自己都这么孤独!
走廊里,一个白衣女子立在花丛里,然后一扬手,手里有东西飘落,转而不见。
对方背着风尽,静静地立在柱子边,身体有些无力的靠在柱子上,双手放在小腹上。
不久之后,另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人走了过去,远远地停下。风尽眯眼,眼底掠起一丝杀气,然后飞奔下楼。
待那青衣人要靠近十五时,风尽冷声道:“流水。”
前方的流水浑身一怔,回头惊讶地看着风尽,眼底有一丝惧怕。
十五闻声,亦是一惊,看着流水,却听到远处的风尽说:“你鬼鬼祟祟地站在十五后面做什么?”
“属下……属下没有。”流水低着头,默默地回到了风尽身边。
十五皱眉道:“风大人,何必对自己的未婚妻如此严厉?”
风尽笑道:“我是怕你们之间又有什么误会。”
十五看了风尽片刻,不再说话,回身朝莲绛房间走去。
接下来几日,越城恢复了以往的繁华,燕城亦带着兵马继续去追赶秋夜一澈和角丽姬等人,十五他们暂时留在了越城,打算七日之后再出发往回楼去。
几日下来,莲绛表现并无异常,看样子风尽并没有把自己白发的事情告知莲绛。
而十五的精神不济,终于还是没有瞒过莲绛。
风尽把了把脉,回头看向莲绛,对方那精致完美的脸此时写满了担忧,看着自己的眼神亦多了几分期待。
他似乎在惧怕什么!
而那种惧怕,竟和十五的眼神一摸一样。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孕期女子常有的嗜睡。我替她开几幅药就好了。”
几乎瞬间,莲绛和十五的神色同时安定下来,两人都有一种劫后解脱的感觉。
风尽眯眼,错身走过,路过梳妆台时,将手上的东西悄然放在上面。
“你现在还困吗?”
他坐在床沿边,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悬了几天的心此时终于放了起来,而他眉色也尽是疲态,好在,一切都没事。
她,只是嗜睡而已。
而床上的十五又何尝不是呢,紧绷的神经在风尽轻描淡写中放松下来。
她生怕这些天他看出什么。
“那你再睡睡。”
他柔声安慰,眼瞳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十五点点头,眼皮也沉重下来。
莲绛趴在床边,一手放在她小腹上,一手握着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十分不舍。
“多多,别折腾你娘亲了。”
这几天,十五可以算得上是吐得稀里糊涂。
而他也几乎所有衣衫都无一幸免,只要母子平安,一切都好。
他餍足的闭上眼睛,而床上的十五似真的很喜欢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种呼吸声,让他莫名安定。
这夜的风突然有点大,还夹着点雨丝,莲绛悄然松开十五的手,又小心地将被子替她盖好,起身走向窗前,将窗户关上。
回来时,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梳妆台上。
他目光一沉,双眸大睁,颤抖着双手将木梳拿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那桃木梳子上的几缕银丝如此刺眼,这些银丝像绞成一张网,将自己包裹住,然后不停地缩进,让他不能挣脱难以呼吸。
银丝……他唇色瞬间发白。
十三岁之前的记忆中,他对自己父亲最深的印象不是两个人针锋相对,也不是整日打打闹闹,而是他那头银丝。
外公说自己出生之日,父亲一夜白了头。想不到十几年后,莲绛自己竟然……也看到这缕缕银丝。肺里像是有冰块破成碎片,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痛。
他颤抖着手将梳子上的银丝取下来,放在唇边,淡淡的藕荷香气传来,他双腿一软,扑向了沉睡中的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