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外号叫茄子。
如果不是他来,我就不会出门,而是坐在某个茶楼宾馆打牌,或是在场子里照顾生意。
如果不是出门等他,我就不会那么巧,刚好出现在市中心的一家大商场门外。
如果不出现在那家商场,我也不会看到门边的一个摆画摊,给人画铅笔肖像画的小伙子。
如果不是这个小伙子看上去很顺眼,拉生意的话让人听了很舒服,百无聊赖的我也就不会出十五块钱去画画。
如果不是我在画的时候,茄子刚好赶到,他也就不会一时兴起跟着画。
如果茄子生下来,脑袋能够稍微小一点,也就不会画那么长时间,那个小伙子也更不会说出那样一句:“呵呵,兄弟,你的脸是我画了这么几年,画过时间最长的一张,多用了我好多笔墨啊,十五块钱真划不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句话和那张整个脸部构图就已经占据了画纸,而根本看不到两只耳朵的画像,茄子也就不会那么自卑地寻找借口说头发太长太乱,要去剪头发。
如果他不是啰里八唆地教那位没有见过这么大脑袋的理发师为他剪头发,餐馆就不会关门。
如果餐馆不关门,我们就会在正式的餐馆吃晚饭,而不用来到我市有名的一条夜宵街。
如果不来,我就不会遇到橙橙和她的朋友们,也就更没有接下来所发生的事。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
我们两人来到夜宵街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正式的夜宵还没有开始,人还不是太多。找了一个相对僻静舒服的座位坐下,点完菜,叫了一箱啤酒,我们两人喝了起来。
刚剪完头发的茄子自我感觉极为良好,不断地问着我:
“钦哥,你讲这个发型还可以唦?老子不讲好帅,至少也算是有型吧?”
“钦哥,我讲九镇啊,比我帅的也就只有你和武昇,险哥我都觉得一般般。你说是不是?”
在我恶心到无地自容,却又迫不得已的附和回答之下,茄子的兴致更高。
于是,酒也喝得很快。
人醉得更快。
当橙橙走进门的那一刻,我眼中出现的已经是两个她了。
“老公,等下别喝酒了好不?再喝伤身体啊。”
一阵很嗲也很熟悉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抬起已经开始微微发沉的脑袋,醉眼蒙眬地望了过去,刚好看见一大帮人簇拥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那个挽着男人胳膊,半个身体都几乎靠在男人身上,看上去非常妩媚动人、千娇百媚的女子正是橙橙。
“怕个啥。老子出来混这么多年,哪个晚上不是拿酒漱口。今天这点酒还没有我平时洒出来的多,你未必还怕我等下伺候不了你啊。”
随着这句高调而又轻佻狂妄的话语,和后面一帮人或奉承,或猥亵的贱笑声中,我的目光落在了橙橙旁边那个开口说话的男人身上。
至今,每当我在网上看到有些人说什么:
“犯我强汉天威者,虽远必诛!”“核平台湾!”“干死小日本,东京大屠杀!”“小布什听了之后惊呼中国不可战胜!”等屁话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当时第一眼看见的这张面孔。
因为,当时这张面孔给我的第一感觉与我现在在网上听到这些话的之后感觉惊人地一致。
轻狂、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的莫名优越感,以及不可救药的重度脑残。
眼前这个男人个子不高,也不矮,却有着一个和身体极为不协调的大肚腩。整个脑袋上的头发都几乎剃光,只有头顶处留着一片短短的青茬子。
又短又粗地脖子上挂着一根拴狼狗都绝对绰绰有余的硕大金项链,脸上的皮肤白皙光洁,却有着一个红彤彤、如同橘皮一样的酒渣鼻子。
两瓣肥厚的嘴唇中间斜夹着一根牙签,手上拎着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小黑包,另一只手拿着一包深蓝色的钻石芙蓉王与一串车钥匙。
此人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气派之大,如同霸王再世,始皇出巡,昂首阔步地在本来就座椅众多的狭小空间里自顾走动,无论前方是否有人,都视若无睹,既不开口,更不让路。
我发出一声发自内心的冷哼之后,低下了一直注视的眼光。
“怎么,钦哥?你认得?”茄子开口问道。
“不认得。晓得是个什么屌人?”
“架子大得不得了啊,好像这条街都是他屋里的,而今的社会啊!”貌似茄子也看得很不顺眼,边低头倒酒,边轻声说着。
“什么架子。茄子,这就是满碗水不荡,半碗水起波浪。狠人多了去了,不晓得跩个什么跩。只看几时,不被人砍死也要砍脱一层皮的。”
当时,我只是完全无心地附和着茄子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没想到居然真的被我说中。
更没想到的是,实现了这个预言的就是我自己。
这个世界,确实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
一般人都喜欢坐在靠窗的或者相对僻静的地方,而那个男的却好像生怕坐偏了,别人看不到自己一样,带着一伙人在离我们几米开外的馆子正中间坐了下来。
叫来了服务员,那个男人看都不看菜单,相当气派而娴熟地点着各种酒菜,根本就没有问过半句包括橙橙在内的身边人要吃什么。
点完菜后,我间中断断续续听到那个男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其他人也清一色卑微顺从地笑容满面,偶尔一个大声发出附和。
“我告诉你们,跟着老子……女的,算个什么?要她歇到床上,就歇到床上!钱,只要我还在江湖上讲得起一句话,就包你们……什么麻皮唦,你怕什么?……廖老板够屌吧?他看到我也一样的喝酒、讲白话……”
穿越半个大堂,听到廖光惠的名字,我再次抬起了头来。
坐在那个男人身边,依偎着他,可能因为插不上话而感到有些无聊的橙橙也正在移动目光,四处望着。
我们的目光在那一刻,直接对视。
我看到橙橙猛地一愣,身子僵在了那里。
然后,她的嘴角一牵,脸上现出丝诡异的笑容。
得意,释然,幸灾乐祸。
我轻蔑地吐出了嘴中一口香烟,在橙橙蓦地变为煞白,满脸的怒容中,移开了自己的眼光。
举起酒杯:“茄子,喝!”
我没有再直接注视他们,但是橙橙方才的表现,让我暗自留了意。
在我的注意中,橙橙始终低着头,也不说话,看上去好像在考虑一些事情。
一个服务员走到了位于我们中间的一张座子,正在把手上的菜盘放下去。
突然“啪”的一声大响,一个巨大的嗓门喊道:
“你个小麻皮,你搞什么搞?是不是不想做生意哒。把你们王总给老子喊来!”
那个年轻的服务员吓了一大跳,很慌张地扭头望了过去。
橙橙身边的那个男人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满脸涨得通红,青筋直冒看着服务员继续说道:
“你是不是不认得老子?老子天天来,你个小麻皮而今是不是不认得?他妈逼的菜怎么还不来?有个鬼啊?等了半天哒。”
小服务员脸色惨白一片,把菜盘放在桌上的手都忘了收回来,只是半弯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男人,显然吓得不轻。
嘈杂非常的大厅安静了下来,这个男人的说话在寂静中更为刺耳。
站在大门口的一个年纪稍大的经理模样人赶紧跑了过来,殷勤地站在那个男人身边说道:
“吴总,吴总,莫发火莫发火,呵呵呵,这个伢儿才来,不懂事,你的菜厨房在做。就来就来啊。毛子,快点去,到厨房催一声,看怎么吴总的菜还没有来。催一下啊,下次记着,这是吴总,经常来照顾生意的大老板,要客气点。”
小孩子终于回了魂,频频点头客气笑着,走向了后面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