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军首先发出了一阵似笑非笑的声音,突然一顿之后,说道:
“胡钦啊胡钦,我帮你讲个白话(土话,故事、闲话的意思)啊。我以前还在乡里当老师的时候,就有些小伢儿不听话,不交作业。什么帮大人下田搞事啊,什么要割猪草啊,一问起来还都是名堂,名正言顺。你猜我怎么对付的,写,写好作业了再回去。我这个人做事从来就只认硬道理,只要我认定哒,随便别个讲什么,搞什么,我都不信,我只信我个人的判断。归丸子这个事,你真当我是个猪,还是你以为廖老板就百分百罩得住你。老弟,你还嫩得很,这套瞒天过海的把戏最好莫在我面前演。晓得吧?”
这段话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金子军想要表达的是个什么意思,我等着他的后续。
果然,片刻之后,金子军继续开口了:
“话说多哒也没得意思。看在廖老板的面子上,七十万,你拿七十万出来,今后场子里老子照样卖货,这个事就算结束。”
七十万!
对于我来说,绝对不算小数目。但是这句话给了我和解的希望,比起我事先预估的种种恶劣情况而言,如果七十万能够摆平这件事,那就真的是相当不错了。
而且就算我真给了他钱,对于帮助廖光惠拿回城北的地盘,和我自己的声名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因为,只要赔了钱,每个人都会知道归丸子是我办的!
那一瞬间,我几乎动了心。
但是金子军很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却完全改变了我的想法。
他刚才擦嘴的那坨纸,并没有扔!他攥在手掌心里,很用力很用力地攥在手掌心里,指头上的几个关节处都显出了一种青白之色。
他在等!他在想!
他在想着其他的事,一件完全占据了他所有思维的事,所以,他没有意识到要扔纸。
刹那间,冷汗再次从我的毛孔里冒了出来。
我几乎完全可以意识到,金子军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圈套,一个可以让他抛开廖光惠的巨大威胁,光明正大办了我,让我永不超生的圈套。
“金老板,你开国际玩笑吧,是不是当我胡钦是个猪啊?无缘无故给你七十万?我的钱是天下掉下来的还是地上长的,只要捡啊?归丸子凭什么就是我办的!在我场子门口卖货,被他清场,赶跑的赵家两兄弟不恨他?他用玻璃粉把菜逼弄上头了,菜逼不恨他?钱我不会给!不关我的事!至于我的场子,我话就这么说,哪个都不可以送货,我说到做到!”
我强硬的反击,明显出乎了金子军的预料之外。那一两秒之间,老到如他也不禁显出了几许慌乱,他张开嘴,甚至都没能马上回答。
但是金子军毕竟是金子军,一个出人头地的黑道大哥!
眼神飞快闪动几下之后,他镇定了下来,一张长脸变得无比阴沉冷酷,看着我说道:
“好!你记好,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这件事你都跑不脱!我就认定你哒,胡钦!除哒你,真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砍班长的人不是你,在你的场子哪个可以这么干净跑脱?我而今也把话也说到这里,我陪你慢慢玩,玩死你!”
金子军的话彻底激发了我极少暴露,却又始终都流淌在血液里的那股凶狠。
多年前,当我的那把刀子捅向莫林、莫之亮两兄弟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绝对不再做回以前的那个胡钦。
那个跪在校门口当众求饶的胡钦;那个可怜巴巴被人“打鹅”,却只能看着周围同学嘲笑眼神的胡钦。
无论谁想要让我再这样都不行,无论谁!
既然你认定了我,那么好吧,大家都无所顾忌了,我们就都撕开脸来谈吧。
那一刻,我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存在的慌乱完全消失了,我第一次在金子军的面前拉下了脸,盯着他看了几秒之后,我俯下身靠近他,小声说道:
“金子军,我尊重你是个前辈,是个大哥,不是代表我怕你。归丸子的事,我说不是我,就不是我!你硬是要讲我,那也随便你。都是一条命,我胡钦死,你金子军就死不得?呵呵,我也告诉你,我这个人和你一样,做事只认硬道理,老子一向都是要死卵朝天,不死当神仙。而今这个包里就有一把枪,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
金子军一抬头,斜瞟着我,很轻蔑地说道:
“你试下看?!”
金子军充满火药味的语气引起了周围食客的注意,大家纷纷看了过来。
我拉开凳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裤管,说道:
“哈哈,金老板,开个玩笑的,我怎么敢啊?你又没有惹我。不过你刚说要办我,那也好,最好光明正大搞,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我告诉你唦,我不敢打你,但是包里这个家伙质量不好,说不定走火会打到别的人。嫂子天天在三中给学生上课,那么辛苦,怎么也不买辆车开啊?你又不是没得钱,挤公车那么多人,不晓得谁好谁坏,几多危险。下班还去铁院幼儿园接侄女,万一小伢儿挤车受伤哒也不好。对不对?”
认识金子军以来,我第一次在他的瘦脸上见到了眼睛圆瞪,面色发白,神情激动的样子。
这就是我在砍完归丸子之后的第二天,交代猪娘去为我所做的另一件事,一件可以保我命的事。
卑鄙?当然卑鄙。
但我都他妈的是流子了,身边找个好人比找个鬼还难,我还想高尚?
那个早上,当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
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背后坐着的这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之间,只怕还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
这些事,也许可以助我平步青云,也许可以送我永眠地底。